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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江的小说《中文系》2010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前发表于《当代》2010年第5期并转载于《作品与争鸣》2010年第11期。期刊发表版本与出版本略有些差别。最主要的是全本开篇的毕业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在期刊版本中没有,出版本也多些回忆和议论。以下引用的是出版本。作者附记,“写于北京—宁德—石后”“写毕于2010-4-6”“改毕于八都2010-6-28”。故事发生在1993年到1997年的北京著名的师范大学(推测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小说聚焦于中文系中的一个寝室321,其中有男主人公师师(本名李师江)和他的室友大师(本名不详)、梁档(姓梁,有超常的信息收集能力,活档案)和阳痿(本名袁伟),小说开始时那三位室友的绰号是大便、小便和狗,到15章与楼上数学系女生寝室421联谊时改用新绰号(期刊版本绰号没有改变)。另有因病休学一年的广东同学吴庆庆。男二号是二年级时住进被清华开除凯子(兀凯歌),是系学生会体育部长的同学。女主人公是中文系的左堤,出场较多的还有421的数学系女生赵颖、曹芳、刘璇、王小梅和秦春芳。教师中有青年教师李向阳和几乎是丑角的系主任黄教授。
小说的主体是个情场故事,男主人公师师追求女主人公左堤的曲折过程。虽然是十多年后的回忆,但本质上仍是《青春作伴》中所述的校园青春小说,叙述相对更客观,语言也更富有张力。师师看中左堤不知如何下手,经济上依赖师师的凯子主动请缨,帮忙追求,然后引荐给师师。大二暑假凯子拿着师师家教挣的六百元去看葛洲坝,其实是带着作为女朋友的左堤。知道真相后师师与凯子断交,但凯子说仍把他当朋友。后来凯子移情别恋,失恋的左堤自杀未遂。师师继续追求,被紧逼的左堤告诉他自己的男友是青年教师李向阳,他刚被妻子抛弃,她是复旦的博士生,爱上自己的导师。平静后的师师与左堤作为普通朋友继续交往。师师与家教学生的母亲陈姐有段暧昧关系,随着家教结束而终止。秦春芳一直在追求师师,两个寝室毕业散伙饭后,她坚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师师,但师师过于紧张,还没有进入就结束了。最后在中文系毕业聚会时,左堤与师师真情倾述,对他有意,只是担心失去,不想发展太快。两人在草坪上亲密接触,偷尝禁果。两人分别在四川和福建工作,师师要左堤等他一年。在小说结束于香港回归的翌日。刚抵达福州(将到杂志社当编辑)的师师暗下决心,“此生我必须努力/只因为吹过牛逼/对着心爱的人儿/吹过的牛逼/……(p. 339)”
书中主要人物的后来情况也有所透露,毕竟是十年后的回忆。梁档一直在追求秦春芳,但没有成功,除了秦春芳为刺激师师而故意表演;在本校读研后去哈佛大学攻读比较文学博士,然后在大学任教传播东方文化,并娶了洋人,被中文系同学说“像戴安娜,五六十岁的戴安娜。(p. 311)”秦春芳毕业后留京当了教师。阳痿和王小梅闪电恋爱,一起去了女方的家乡当中学教师,在同学中率先有了孩子。大师则与赵颖分分合合。凯子不仅是恋爱达人,而且在十年后成了房地产老板,先后结婚三次。师师与左堤也没有终成眷属。在毕业十年聚会上完全没有提到左堤。后续的故事在续篇《非比寻常:中文系II》提到,左堤先是与他人结婚生子,然后干脆跳楼自杀。。
与多数校园青春小说不同,该书也写了些大学教师,当然是从学生的角度看。写得较多的是被误解为主人公情敌的青椒李向阳。“教我们当代文学史的李向阳博士,很有激情,年轻有为,比我们大十来岁,貌似给大学生。跟我们颇有共同语言。但是在评职称的问题上,他很失败,一是资格比他老但没评上副教授的老师还有一拨,总拦在他前面,二呢,大概是学术专著没有别人的厚。但他自认为才气逼人,所以总是怀才不遇的样子。后来他灵机一动,不准备在学术专著的厚度上跟人比拼了,来招新的,他搞了给当代文学大师的排行榜,把鲁迅、沈从文、金庸放在前三位。这个排行榜在报纸上发出来后,炸了锅了,李向阳博士跟着排行榜出了名。他原本以为出名以后会在评职称上有好处,但这种暴得的名气对职称体制毫无冲击力,反而得了哗众取宠的浮躁的印象。李向阳虽然没能靠金庸在职称上捞到一点好处,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搞不务正业的学术,抱住金庸这棵大树,成为所谓金学专家,吃金庸,喝金庸,把金庸存进银行吃利息,这是后话。(p. 29)”他妻子王一波是本科和硕士的同学,两人自诩神雕侠侣,“不食人间烟火,携手踏步在学术论坛上(p. 47)”。后来王一波离开北京去复旦读博士,对她的誉满全球的博导过于崇拜,跟李向阳离了婚。“有学历饥渴症的女人不会在乎男人的年龄,更在乎男人的学术头衔(p. 47)”在职称方面也很坎坷。“李向阳虽然做学问方面没有问题,但论文这玩意儿不是好伺候的,一件事情明白清爽地讲出来,那不是学术,必须故作神秘地用术语论证出来,那才是论文,才是学术;前几年李向阳出了几本书,根据学理来讲,属于通俗读物,并非学术著作,更非教委组织的专业论著,算不得数的。(p. 189)”好不容易在学生大师的协助下,凑够了晋级的论文,并且在担任教育主管部门领导职务的同乡过问下,晋升了副教授。随后又有人投诉他抄袭,原来是大师抄袭了东北某老教授发表十年无人问津的论文。可以预期,李向阳对现有学术体制很不满。“你们对大学失望,我也失望,大学教师只是个职业,而不是个理想,不是追求。有时候我觉得职称毫无意义,但是没有职称就没有身份,于是你不得不屈服,不得不花时间争得头破血流。(p. 47)”“他跟我们一样内心充满愤怒,不但认为教师的升职体制有问题,而且认为学校并没有一个培养创造性人才的制度,基本上是培养奴才的方式(p. 188)”。
在现有学术体制中如鱼得水的是系主任黄教授。“他有张慈祥而庸俗的脸,在这张脸上你看不出他是古典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攻方向是唐宋文学,在学术圈颇有权威。从研究生开始,他一直躺在初唐四杰、李杜乃至唐宋八大家诸人怀中吃奶,古人的奶水,到了现在,营养不一定那么足,就跟咸菜一样,维生素含量肯定不如新鲜蔬菜。但是他执迷不悟地吃,吃饱了含一口喂给下一代,一直吃到快要知天命的年龄时,他突然醒悟,这么一辈子跟古人过招,实在是搞得很辛苦,又搞不出什么名堂。这一开窍,不得了,他摇身一变,变成行政处级干部,由纯粹的越教越廋的教授变成一个官儿了,结果也令他自己大吃一惊。有了头衔后,学问是少做了,但成绩更大了,项目容易拿,经费容易拿,奖项容易拿,在学术会议上容易得到更多人的尊重,在媒体上更容易出人头地。……总结一句话,职称不如官位,搞学术不如搞行政。(p. 97)”此外还提到其他老师。例如东方文学简史的王老师,“一两节课中会有一两句记忆深刻的精彩语录。这些语录被我们流传开来,我们就有这样一个幻觉:以为每节课都有语录这么精彩。我们对各个领域中的大腕的崇拜幻觉都是这么得来的:将精华部分误认为他的全部。(p. 25)”
小说还表达了年轻人对大学的看法。这些看法未必有道理,但毕竟还是有些代表性,尤其是在学术体制外的人中。在凯子看来,“学校老师…….都是一群傻冒儿。脑子活络点的,就到处混,沽名钓誉,没心思教学;脑子不活络的,肚子里的学问跟闷屁一样放不出来,上课也学不到什么。(p. 12)”主人公认为,“曾几何时,中国大学已经停止了为人类贡献思想的生产线,虽然学术论文还一码一码摞得越来越高。这么说吧,中国的大学譬如海市蜃楼,外面看来是思想的发源地,进入里面,才知道是扼杀思想的地方。(p. 99)”“老师要混出来,还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比我们当学生混个及格难多了。怪不得很多老师都闷不吭声,一心只做论文和项目,对教课,几乎是走过场的态度。因为学生评分似乎不占什么分量。虽然我对各门功课皆不满意,但内心隐隐也有将来做学问的志向,无意识的,现在觉得当个老师做学问,一辈子全耗在职称、论文这儿,生不如死,还是罢了。(p. 273)”
小说特别说到了学术委员会,“偏激而深刻一点说,现在一般大学学术委员会的成员,就由三种人组成:一种是有一定水平、但为人比较圆滑的教授;另一种是水平一般、资历老的老好人,他们在委员会中起润滑和平衡的作用;第三种就是没有什么水平、但和领导关系很铁、更加圆滑的教授了。至于水平很高、以至于自视甚高、不屑于拉关系、为人方正、一切都要按规定办的教授,是进不了学术委员会的。即使进了,也会被排挤出去。所以,学术委员会的教授,早都不是一根筋的人了,如果用褒义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他们都是审时度势、与时俱进的高手。(p. 271)”或许我自己就是“水平一般、资历老的老好人”而当了委员,以后要注意发挥“润滑和平衡的作用”。
读后也回想了自己大学时代,毕竟人老了喜欢回忆。让我有些感慨的是男主人公自觉的差生情怀。“努力使自己成为差等生,拥有迟到、旷课、不记笔记、偷看、对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评头论足,一个学期只有最后一个月拿来学习应付考试等等的权利。(p. 7)”“虽然我的目标是当个差生,但差生也要拿学分,不同的是别人用90分拿学分,你用60分来拿,一分也不让老师赚。每天晚上,我也借了一些笔记来抄,带着崭新的课本去教室复习,看一些从未见过但也并不以为奇的理论,把一学期的功课压缩在一个月里,噎是噎了点,但也能吃得下去。(p. 67)”我在本科时候没有差生情怀,但在专业课方面(除了数学力学和政治课)其实也是差生。虽然我不迟到不旷课不偷看,但我上课不听讲不记笔记作业穷对付。不过,我一般只在考试前三天突击一下,不需要一个月。成绩则是越高越好,目标是超过75分。如果低于75分的科目太多了,可以毕业但没有学位。整个四年,我只失手过一次,电工学需要补考。最后的综合成绩在全班四五十人中还能排到十五名左右。我也认同男主人公对英语课的感受,“最耗人精力的是英语,要不是狗日的四级,大学生活不知道有多悠哉。(p. 35)”虽然我们那时候不考四级,两年四学期的基础英语让我付出不少时间,更糟的是还没有学好。此外,男主人公的下列议论我原则上也赞同,虽然确实有些天才是例外。“古板的课本知识教我们要有骨气,从小就有大爷范儿。结果到了社会上,一身酸气,处处受敌,贻害终身。世界上所有的大爷都是从孙子做起来的,总不能都要求别人对你点头哈腰满足你的虚荣心,而自己就从来不想当孙子?拍马屁正是谦虚为人和谐处事的一种手段,是从孙子到大爷的必要利器,切记切记。(p. 85)”只是知易行难,“学人言语,未曾十分巧。”当然,也确实有些人到老都有那种大爷范儿,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人都要怼,这类人只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器小易盈而已。至于小说中写的男欢女爱,我完全缺乏个人经验。我在班上年龄最小,成熟也晚,因此不知道追女生,当然也没有女生追。
作者李师江1974年出生于福建宁德。1993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7年毕业后到福建某机关工作。2000年辞职去北京。随后为自由职业者,主要从事诗歌和小说的创作,也发表文化评论文章。除了《中文系》,他还写了多部以学术体制外文化人李师江为主人公的小说,包括《中文系》的续篇《非比寻常:中文系II》(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写1997年毕业后的机关工作经历,还有《逍遥游》(远方出版社,2005) 写2000年京漂文化人的生活。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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