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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裂》是戴厚英有关知识分子生活的第五部小说,也是她最后一部长篇小说。1994年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与第四部《悬空的十字路口》一起收入吴中杰和高云主编《戴厚英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出版。《悬空的十字路口》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以后等合适的时候再说。我阅读的都是电子版(因此引文没有页码,只有节号)。作者注明《脑裂》完成的时间,“1993.9.21—10.4初稿”“1993.10.11—12.14二稿并改定。”所反映的时代是90年代初。当时我已经是教师,对小说描写的时代氛围感同身受,政治冲击已成往事,经济大潮滚滚来袭。
小说男主人公是年届五十的大学讲师、诗人公羊。“他虽然算不上什么著名诗人,却也小有名气。他的诗有人斥为洋人的唾沫,也有人说是‘伟大的’。伟大的唾沫虽然比不上江湖河海,滋润自己的心田也足够了。而且他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稳定的工资收入,日子过得满不错。可是这两年,世道大变。大家都把目光转向金钱,电视电台不断报道文人下海的消息,把他的心完全搅乱了。诗也写不好。(S. 2)”他是“很有才华很有热情的人,一生都在想做成什么大事,却又没有做成过几件值得记住的事情。(S. 52)”情节基本上是按主人公与几个女性的交往展开。公羊的妻子官宁(小母羊)性冷淡,两人一直没有肌肤之亲。她偶尔有预见未来的超能力,看到公羊大脑裂开;最终两人协议离婚后滚了床单,竟然怀孕了。公羊偶然结识了书店售货员红裙子,是他的诗的崇拜者;希望自己不俗,具体是争取到“要么是名,要么是利,要么是爱。(S. 11)”;公羊下海当董事长时她当总经理,后来看他不能发达,嫁了有几个孩子的洋人出国。女作家华丽,一度开心理诊所,公羊的同学;公羊后来与官宁协议离婚,准备与她结婚。
小说也涉及公羊的学院生活。同事中有关系不错的A教授,有些圆滑但为人尚好。对社会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例如,“像你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穷书生,有时候清高不得。有些事,我们跑断腿,不如人家动动嘴。我们寻死觅活,人家只要弹指一挥。(S. 56)”A教授看到在商海、欲海之外,还有“知识的海,文化的海,精神的海(p. 28)”,组织些志同道合者研究中西文化。也有一个反面人物系主任。公羊的清高,不通世务,使得他无法晋升副教授。公羊大发牢骚,“是一样的教师两样的对待?是让一少部分人乘电梯上去,一大部分人在地上爬行,或者用绳子提溜?是窃国者昌,窃钩者诛?(S. 12)”“世界上没有一把公平的尺子。拿出来的尺子都是假的,虚晃一枪,真正的尺子是不拿出来的。但是他们真正要用的,却正是那把不见人的尺子。(S. 12)”现在正被批的“四唯”还是“五唯”,其实本意就是建立能拿出来的尺子的努力,虽然不很成功。但牢骚于事无补。直到他病危,学校准备特批他晋升教授,但他已经无意也无力完成表格。
小说还有些其他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有位相貌奇丑的脑专家李大耳,提前退休,弃理从文,要研究心灵问题;官宁年轻时追求过他,但他发现她的性冷淡,拒绝了她,但对妻子声称是官宁拒绝他;华丽似乎有意与他交往,但被拒绝。高官公同同,年轻时曾与华丽同居,红裙子为请他帮忙,似乎委身于他;他的妻子好像是颇正派的人。有个神秘老太太,开始劝华丽信教,后来发现是官宁的生母,是其父亲的第四个老婆,而且还是同性恋,因此官宁拒绝与她相认。
小说始终有种死亡的阴影。开始就是位前辈的追悼会。中间李大耳留学美国的儿子遇害。结束时公羊脑瘤不治身亡。不过,在死亡前,各种矛盾基本都化解。华丽、官宁都在身边照料他,红裙子专程归国看望,官宁也与母亲相认。追悼会上,李大耳和A教授的挽联挂在遗像两边
天荒地圆,无棱无角,始得永恒;
心猿意马,有血有肉,焉得久远。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逃不避,奈我何?
伸又嫌长,缩又畏短,不伸不缩,由他去!
小说真实反映作者那代人在经济大潮下的心态。有准备下海的,如公羊说,“把自己思想禁烟了许多年,又糊涂涂把思想解放了许多年,以为已经自由了。可是现在却突然发现我还在时代的列车的外边,甚至在它扬起的尘埃里!我连车帮都扒不上了。这公平吗?不公平吧!现在大家不是都说什么,原始阶段?好,原始阶段需要原始的人,大家就都原始原始吧!人家能发财,我也能发财,人家能享受,我也能享受。我哪点儿不如人呢?(S. 18)”也有心存疑虑的,如华丽所说,“年轻的时代,我们努力、拼命提升着自己的精神,提到凡人不可能达到的忘我地步。以后我们又返回,回到凡人的地位,一心一意做一个拥有自我品格的人。可是突然之间,我们发现被抛掷在一潭污水里,要我们脱掉一切文明的外衣,动物似地互相厮咬,争夺,这可能吗?我们的社会处在‘原始积累’时期,可是我们的精神还能回到‘原始积累’状态吗?我们已经是文明人了,而且接受了现代文明。我们的头脑在天上,双脚在泥里,身首离异,怎么活?(S. 18)”这是两种典型的代表性意见。至于我自己,其实对“下海”没有什么成见,只是当时反应迟钝,没有什么动作。
说实话,戴厚英的小说现在对我并没有很大吸引力。一方面时过境迁,作者的见识我也不是很佩服;另一方面,创作风格比较单调。不过,《脑裂》还是部很有趣的小说。以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写成,也有荒诞派、黑色幽默和存在主义的成分。可读性强,不断设置悬念,情节也合理。若不是在三年后遇害身亡,作者或许还能写出更好看的小说。
戴厚英的五部小说都看过了,虽然有一部还没有说过。为向这位让我在大学期间就挑灯夜读其作品的作家致意,我特意选了宋词名家的句子作为其小说札记的标题。五句词及其对应的小说分别为,辛弃疾的“红莲相倚浑如醉(《诗人之死》)”,苏东坡的“回首向来萧瑟处(《人啊,人!》)”,李清照的“梧桐应恨夜来霜(《空中的足音》)”,苏东坡的“休对故人思故国(《悬空的十字路口》)”和辛弃疾的“何人可觅安心法(《脑裂》)”。后两句都有“人”,专门致敬她的成名作,也是我曾连夜通读的《人啊,人!》。
戴厚英1938年生于安徽。1956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60年夏毕业,分配到上海作协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组任助理研究员。1976年到复旦大学虹口分校任教,后来合并入上海大学文学院。1996年遇害身亡。《脑裂》是她出版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我个人认为也是在艺术上最有探索性的作品,可读性也最好。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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