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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的小说《象牙戒指》前17章发表于《小说月报》1931年第22卷第6-12期(第10期没有),全书在1934年由商务印书馆出单行本。比较新的单行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列入“中国现代中篇小说藏本”丛书。《象牙戒指》也收入多种小说集,例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象牙戒指》,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年《象牙戒指》,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曼丽·象牙戒指》,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象牙戒指》,北方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忧思:庐隐精品文集》。我引用的页码是《庐隐小说全集(下册)》(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864-1025页)。《象牙戒指》全文十万余字,而且出过单行本,不论从篇幅还是故事的完整性都应该是长篇小说。当然不是学界小说,只是大学(毕业)生爱情小说,反映了当时思想比较开放的知识女性对爱情的向往和困惑。小说开始的时间是1928年,整部小说是对过去八年的追忆。故事发生在北京,作者经常称为灰城。
小说是真实故事的改写,改写与实际有多大偏离,我不能妄论。书中男女主人公曹子卿和张沁珠的原型分别是高君宇(1896-1925)和石评梅(1902-1928,乳名心珠)。两人于1920年认识,当时石评梅在与读北大的吴天放(小说中的伍念秋)恋爱,后因吴已有妻子分手。1924年高君宇与结婚十年的妻子离婚,但1925年就病逝了。三年后石评梅病逝。石高两人墓碑并立于现在的北京陶然亭公园中央岛。高君宇墓碑上有石评梅的话,“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在小说中改写为“我誓将我的眼泪,时时流湿你墓头的碧草,直到我不能来哭你的时候!”石评梅写过系列散文,讲述两人交往,有《夜航》《殉尸》《一片红叶》《象牙戒指》《最后的一幕》,其中的天辛就是高君宇。这些篇目我都读过,因此看小说《象牙戒指》时偶尔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读过“百花散文书系”《石评梅散文选集》,但记不准了,因为那种情胜于理的散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中国书籍出版社2014年出版三册本《石评梅全集》,我没有看过。小说中主要的叙述者露沙和素文,也都有其人。素文就是陆晶清(1907-1993),石评梅校友,在石毕业时入学;小说中是张沁珠的同学和室友。露沙就是庐隐自己,小说中有时称她“隐姊”或“隐”。在其他小说例如《海滨故人》中,露沙也是庐隐自己。陆晶清与庐隐等编辑石评梅的作品结集出版,包括散文集《涛雨》和散文小说集《偶然草》。此外,一些出场不多的人分别是高长虹、于赓虞、和向培良。过去看鲁迅的文章,听说过这些人。
《象牙戒指》的结构比较特殊。开篇素文拜访小说中的“我”露沙,两位青年女子追忆她们共同的朋友张沁珠,从午饭后聊到翌日清晨。“她的一生天然是一首悲艳的诗歌。这是一种完美的文艺(p. 866)”《象牙戒指》前十七章,主要是素文给露沙讲,后三章是露沙给素文讲。讲述过程中也有日记书信等,还嵌套张沁珠自己的回顾性叙述。早期小说作家似乎不喜欢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这种不断变化的叙述者,益处是有第一手的叙述,包括内心活动;代价是阅读时不仅要注意叙述者的转换,而且世故的读者会怀疑叙述的准确性和真实性。虽然小说结构复杂,但故事很简单,一位女子与两位已婚男子的爱情故事。实质性内容分三部分,与伍念秋交往(第二章到第六章),与曹子卿交往(第七章到第十五章),曹子卿逝世之后(最后五章)。
与伍念秋的交往,时间大约三年多,从入大学不久到毕业教小学不久。伍是父亲过去的学生,也是大学生,受托照顾离家到灰城读大学的张沁珠。张沁珠是标准的女文青。素文说她“平日很喜欢小说中的人物,所以把自己努力弄成那种模型。(p. 965)”伍念秋似乎才貌双全,谈文学谈人生。展示生活愿景,热烈追求张沁珠,两人堕入情网。张沁珠后来发现伍早已有妻子儿女,伍念秋的妻子央求张沁珠不要拆散他们家庭。张沁珠忍痛与伍念秋分手。虽然伍对成家有两个孩子的事情遮遮掩掩,不够磊落,似乎也不能因此就认为他是花花公子。不过,后来得知张沁珠要与曹子卿订婚后,伍念秋在报刊上公开发表了当年他们的情书,这至少是有失厚道。两人关系对张影响很大。“沁珠自从和伍绝交后,她的态度陡然变了,整日活泼生动的举止现在成了悲凉沉默,每日除上课外,便是独自潜伏在那古庙的小屋中。(p. 912)”不清楚张沁珠是不是仍对伍念秋有想法。
真正的男主曹子卿是北大的学生,不仅是“一个很有才干和抱负的青年(p. 914)”,而且是有秘密使命革命志士,有次化装易容摆脱警察追捕去南方,用化名“长空”与张沁珠通信。认识不久,曹子卿苦追张沁珠,但张沁珠不允。与伍分手后的张沁珠有些玩世不恭,与男子交往,但不谈爱情。但在交往中还是慢慢恢复青春活力。张沁珠病了,他细心照料。曹子卿吐血住院时,她又给他些爱情的希望,帮助他康复。张沁珠喜欢热闹但拒绝爱情。“那些专喜谤责人的君子们,说我是个妖女,专门玩手段,把男子们拖到井边,而她自己却逃走了。(p. 965) ”曹子卿很认真,他也有妻子女儿,回家一趟离了婚。“‘神龛不曾打扫干净,如何能希冀神的降临?’不错,这全是我的糊涂,先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多谢你给了我这个启示。现在神龛已经打扫干净了,我用我一颗赤诚的心,来迎接我所最崇敬的神明。(p. 68)”停妻再娶,古已有之。这种说辞倒是新颖。糟糠之妻是灰尘,清理干净才能迎娶女神。只是张沁珠仍不答应,曹子卿饮酒过度,第二次吐血住院。张沁珠不再矜持,答应了求爱。出院不久,不太清楚是不是与伍念秋发表情书有关,曹子卿第三次吐血住院。这次他要退还她的信件。随后不久就病逝了。临终前留下告别信,还有张大照片,题着“我的生命如火花的光明,如彗星之迅速。”高君宇确实送过石评梅照片,写着相近的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石评梅将这诗句刻在高君宇的墓碑上。顺便一提,这诗句对石评梅、对庐隐都可谓一语成谶。
最后部分渲染了张沁珠受到的刺激,以不同的表现方式。这种激烈的反应多少也可以理解,因为她一直拒绝曹的追求。在第十七章,叙述者素文完成了研究科,准备去南方;随后的叙述者是小说中的“我”露沙,她在张沁珠逝世前两年回到北京。曹子卿刚去世时,张沁珠曾绝食求死。后来又参加葬礼如仪。露沙见到她时,看上去不实际老十岁。她喝酒抽烟,学跳舞,与男生游戏。大受欢迎,连教她跳舞的棕色脸洋人都向她求爱。只是她不谈爱情,最多认“小鲜肉”梁自云为弟弟。张沁珠反省,“我是自找苦吃,我一生都只是这样磨折自己,我自己扮演自己,成功这样一个可怕的形象,这是神秘的主宰,所给我造成的生命的典型!(p. 1022)” 在曹子卿去世三年后,患脑膜炎病逝了。真可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最后的总结有些煽情,“沁珠呀!你为了一个幻梦的追逐,而伤损一颗诚挚的心,最后你又因忏悔和矛盾的困搅,而摒弃了那另一世界的事业,将生命迅速地结束了,这是千古的遗憾,这是无穷的缺陷哟!(p. 1025)”
小说标题的“象牙戒指”象征着对人的束缚。故事中为曹子卿在香港所购,送张沁珠一对,“我很爱它的纯白,爱它的坚固,正仿佛一个质朴的隐士,想来你一定也很喜欢它,所以现在敬送给你,愿它能日夜和你的手指相亲呢!(p. 958)”自己也留了一只,逝世时仍带着。张沁珠送素文一只,曹子卿逝世后,也开始带,直到自己病逝。素文感慨,“这件不值什么的小玩具,然而它却曾监禁了一个人的灵魂(p. 865)”。
虽然是言情小说,但在开始几章也提到当年的校园生活。有对教师的不满。“什么轮理学,那些道德论我真听腻了,……. 他也太爱请假了。拿着我们的光阴任意糟踏!(p. 876)”“那个教手工的小脚王呢?她虽不告假,可是一样地糟踏我们的时光。(p. 876)”也有学生中的八卦。“但有一部分的同学,她们懒洋洋地坐在绿栏杆上,每人身上披了一条绒线的围巾,晒着太阳,款款地谈着。最近,她们得了一个新题目就是研究‘恋爱’。在她们之中有一位叫常秀卿的同学,新近和一个某大学的教授来往得非常亲密。(p. 889)”
作者庐隐别名黄英,原名黄淑仪,1898年出生于福建省福州市。1903年到北京生活。1912年考入女子师范学校,1916年毕业。毕业后被北平公立女子中学聘为体操家政园艺教员,一学期后辞职。1917年应邀到安庆省立安徽女师附小任教,一学期后回到北京。随后被推荐任开封女子师范教员,一学期后暑假再回北京。1919年,以旁听生资格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国文部,一学期后经过考试转为正式学生,在大学期间交往无政府主义作家郭梦良,1922年毕业。到安徽一所中学任教半年。1923年与有夫人的郭梦良在上海举行婚礼,生育一女,1925年郭梦良因胃肠病逝世。送郭灵柩回乡时居住郭家,在福州女子师范学校任教。与婆婆不合,带女儿到上海。担任大夏大学的女生指导,并在附中任教。从上海到北京,担任北京市立女子中学校长。翌年辞职,到北京师大附中教书。1928年认识比她小九岁的清华大学学生也是青年诗人李唯建,1930年两人结婚并东渡日本,住在东京郊外。1931年回杭州,生育第二个女儿。半年后到上海,经人介绍进工部局女子中学教书。1934年难产手术在上海大华医院去世。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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