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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大两位作家的三部学界小说《爱似米兰》《丽娃河》与《三人行》,男主人公原型可能是同一个人,就是《丽娃河》和《爱似米兰》的作者李劼。共同特征是出口成章论著卓然的老讲师,受到一些学生追捧。更有相同的生活细节,包括与原配离异,多位女生投怀送抱,还坐过牢。《爱在米兰》主要有是追忆与美女交往的自言自语。《丽娃河》是那些美女星散后的正面想象甚至希望,被腰缠万贯的美女拯救而出国。《三人行》中则是旁人眼中的形象,以才高而自傲但世俗意义上不得志的枯竭中年人,连对付上了床的女生都力不从心。在我这种相信中庸之道的凡夫俗子看来,两位作者所写都非空穴来风,或许是写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或者不同时期。
多少出于八卦的兴趣,看了李劼的《中国八十年代文学备忘》。该书2009年由秀威出版社出版。我看的是网络版本,书名《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化风景兼历史备忘》。
这里先说一下从中读到的作者教职和师门背景,当然这并不意味与小说内容有什么关系,但对理解那几部小说有帮助。作者李劼硕士毕业后在华东师大中文系工作。系里四位元老许杰、施蛰存、徐中玉、钱谷融,前三位是“右派”,后一位是“右倾分子”。虽然齐森华当了十几年系主任,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徐中玉和钱谷融决定,另外两位老先生不太理事。钱谷融门下,最早出名的可能是许子东,当了副教授后还是去美国读博士,然后在香港当大学教授。与时俱进,现在不仅经常出镜电视和网络,也卖些现代文学史方面的网课和书。我太太买了他的网课,我有时也跟着听些,讲鲁迅讲张爱玲讲现代文学史,因为买了网课就没有买书。许子东的太太是我们那代人的女神,电影明星陈燕华,在演艺和主持的高光时刻退出而到美国陪读。这种郎才女貌的结合和美女急流勇退回归家庭,既体现了当年文学家的社会地位,也体现上海女性的明智务实。钱先生对许子东的评价是,“聪明,有灵气,不及王晓明厚实。”现在最有名气也是最先当博导的似乎是王晓明,他是文坛名宿王西彦之子,原来是华东师大教授博导后来也在上海大学当教授博导。钱先生的评价是,“人很沉稳,性格有时很急躁,但一般表现还好。”至于该书作者李劼,钱先生的评价是,“有才情,但是不大牢靠。”有趣的是,“劼”的本意就是“慎重、稳固、勤勉”。钱先生还有位弟子胡河清,书香门第出身,1994年在上海的公寓跳楼自杀身亡。
《中国八十年代文学备忘》写作者的导师很传神。“钱先生虽然在内心深处是个文学中人,但他也善于应付文坛上的种种人际关系,并且明白什么人是什么人,明白跟人交往的种种分寸,能够把十分微妙的关系,拿捏得极为准确,从而跟人相处得恰到好处。……钱先生这方面的本事可能比较难学。钱先生再周旋,内心深处始终保持洞若观火般的清醒。”“看上去虽然是清醒到了可以作醉的地步,但他骨子里却是个不肯放弃梦想的绅士。哪怕是别人告诉他,他的梦想早已随风而逝,他也照样守望着自己的梦想。” 作者说导师对他说,“你是嵇康,我是阮籍。”这也是很到位很透底的比喻。对施蛰存老先生,作者写得更是言简意赅。“我从那个地方回到学校之后不久,去看望施先生。施先生拍拍我的手背对我说,你去过的地方,贾植芳也去过。你知道吗,邵洵美就是死在那里面的。”“过了会,他又对我说,那时不断有人来找我,要我签名。我回答他们,天下兴亡,匹夫无责。”如果大家都像施先生那样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无责。”这世界会少无数纷扰!作者特别推崇施蛰存先生。在其他著作中,不仅把施蛰存与钱锺书比肩,而且认为两者的“风骨”表现形式不同。“施蛰存是天然无饰,钱钟书是锦绣如织。钱钟书的聪明既在于圣差降至之际的顺水推舟,又在于面对加官晋爵之时尽可能的荣辱不惊。”“施蛰存面对官家褒奖,却会从容不迫地告诉对方:你们颁奖,颁错人了。”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光谱般的连续分布,一端有王国维,然后是陈寅恪;另一端有郭沫若,然后有冯友兰。施蛰存、钱谷融和钱锺书总体上还是靠近王国维和陈寅恪,虽然施蛰存可能靠得更近些。
书中大量篇幅是记述当年的文坛名流,以及出版界、评论界和创作界人士,特别是先锋小说家和新潮诗人。臧否当时人物,除了一起写评论的程培德和吴亮外,多数是负面看法。对说到的人物,多数我隔膜得很。本科毕业后,读小说和诗歌少多了,而且文学趣味基本停留在读大学期间,所以对后来的新人作品很少问津。可以说,这些名人我都没有见过,只是跟王晓明教授一起在学校开过会,那时候那场讨论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有次会后他还奖掖后进地跟我客套几句。当然,他是大教授,我是晚辈。没有好意思请教他怎么看《丽娃河》和《三人行》。王教授知道我的原因,据当时的校领导说,是我对他的说法常持异议。那位领导常在所谓“学术带头人”之间群发讨论的电子邮件,其中常有我争辩的邮件。顺便一提,那些带头人后来散了,至少部分原因是教授分级,不是人人都评为二级教授。
书中特别是最后一章《千疮百孔的学府和躁动不安的校园》也涉及作者大学里的同事。如果对同门至少还有字面上的尊重外,除个别例外,对同事则更不留情面。例如,“此公研究自己的舅舅竟然研究了一辈子,并且就靠对他舅舅的研究,当上了教授和博士导师。……还有很多没有舅舅可研究的比他更加平庸的教师,照样也在中文系混着,照样也做教授,并且还成为博士导师,带了许多研究生,以火车头和车厢倒过来的方式。不是作为火车头的教授带动学生,而是让作为车厢的学生,在学术上倒拖着导师前进。我相信,这绝对不仅是我所在的中文系才有的喜剧。我敢说,在 80 年代,甚至以后,导师驮在学生背上指导学生,乃是中国高校和各种研究所里的公开秘密,或者说一大景观。”作者笔下的“此公”是《三人行》作者在读博士期间的导师。车头车厢的比喻,在《丽娃河》中出现过,“就像龙在田在课堂上说的,如今的导师和研究生关系倒过来的多,不是火车头带车厢而是车厢带车头。(p. 288)”书中说的学界状态,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就是我常称的前职业化时代。那个时代,不仅有些导师水平不高,也有些学生比较成熟有阅历,因此能“带”导师。职业化时代,导师水平总体上有提高,虽然不排除还是有水平不高的,但学生一般都是应届生,特别强的很少。
总之,该书是本很有趣的书。虽然作者态度很主观,内容也未必可以尽信,仍不妨当学界小说读。这也让我想起钱锺书先生的话,“为别人做传记也是自我表现的一种;不妨加入自己的主见,借别人的题目来发挥自己。……你要知道一个人的自己,你得看他为别人做的传(《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锺书先生》)”。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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