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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先生》发表于《收获》2001年第5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分别于2005和2011出版了单行本,本文引用页码为前者。标题其实有些误导,小说讲的是在一个文化研究所中的分房故事,标题应该叫《所谓分房》。独立的研究所,五十年代前也叫学社,是大陆学界较为独特的建制,没有教学特别是没有本科生教学的研究机构。研究所里的学界故事,有冯沅君的中篇《春痕》、杨绛的中篇《“大笑话”》和长篇《洗澡》、谌容的《真真假假》以及徐坤的中篇《热狗》等。分房子作为单位福利,多数结束在1998年。推测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九十年代中期。
如前所述,小说的主线是分房。主人公也是叙述者“我”到某研究所上任,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分房。“我”叫胡东,就任所长前是主管文教的副县长,是位几乎秃顶丧失生育能力的42岁男子。上任后遇到的棘手问题就是分房。有七间大小不等的房子需要分下去,而几个分不到房子的人一直在闹。其中有不在分房范围内的退休职工于奎,因为家里同时有敌意强烈母亲和岳母,夫人欲望又很强不能分居,因而需要住房。有所里的会计黑丽,与前任所长关系暧昧,与“我”也上了床还自称怀孕,要间房子。还有演过几位省级领导并认识省领导的已故老演员的女儿刘托云,其父后来分不清台上台下而疯了,四年前答应给刘托云分房,但没有分。现在刘托云住到研究所,在工作时间烧什么东西发出及其刺鼻的味道。“我”拒绝了于奎的各种形式贿赂,没有给他们分房。在于奎自焚相威胁时,答应给他房子,条件是母亲或岳母有一位去世了就把房子还回来。答应给于奎的房子,原来准备给黑丽。胡东用自己的三居室,换成三个一居室,一套给准备离婚的妻子,一套自住,另一套给黑丽。尽管他还算成功地分了房子,但相继有群众向上级举报,上级决定把他调走,到博物馆当书记。因为馆长胆子大有背景,需要个书记在出事情的时候背锅。
主线之外,未能免俗地写了胡东与几个女人的纠缠故事。与当中小学教师的妻子关系一直不好,他在家里养了许多鱼,避免与妻子说话。后来妻子决定与他离婚,嫁给一个离退休的人,两人也没有爱情,而且他妻子称还爱着他。他把三居室都给妻子了。与黑丽床戏感觉很棒,以至于他觉得世界都发生了变化。而且黑丽表现出对他的完全信任,再也没有提要房的事情。但后来并没有怀孕的黑丽声称怀孕,而且在没有分到房子后,向上级举报了他。在前所长的邀请下,找过按摩小姐服务。与小姐有了纯洁的友谊,假装小姐的未婚夫参加她弟弟的婚礼。小姐在出嫁前还与他联系,如果他愿意,还是想委身于他。最后,与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刘托云谈起了恋爱。她有已故叔叔的三居室房子住,放弃了分房要求。为帮助胡东,她准备把自己的三居室换成二居室和一居室,一居室先给于奎用。不过,于奎的母亲适时地去世,就不需要房子了。最后他们卖掉了房子,离开了城市。“住在一个小乡村里,她种花,我种菜,用卖得的钱,我们买粮食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一切都很好,一切再也不用别人来评价。我们和邻里建立了新的关系,只谈谈天气和电视新闻里的时事。(p. 211)”这是乌托邦或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研究所领导,不仅管分房,还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有位舞蹈室的女副研究员,其丈夫是房产局的副局长,当然她不需要从单位分房。但有其他麻烦。先是找所长投诉所里同事对她追求示爱。现在似乎近于性骚扰,但当时也没有这个罪名。后来她又出轨所里的汽车司机,担心司机妻子来所里闹,被丈夫知道离婚,也需要所长帮忙摆平。因此,刘托云称他是“所谓的先生”,或许这就是小说标题的由来。
如果说小说还有学界的特点,那只能是提到了权力在学界的弱化。当然,现在高校有“行政化”的趋势,行政权力已经大大加强,但仍无法与校外相比。传统上“对权力的理解是你轻柔地发出一个指令,所有人立刻行动,而且诚惶诚恐,唯恐出点差错。(p. 22)”而在研究所里,前任所长感慨,“我轻柔凶狠或者诚惶诚恐地发出指令,而且还对他们说是上面的指令,也没人睬我,他们傲慢得让我吃惊。我不止一千次一万次想过,他们这些白丁凭什么这么傲慢?就凭他们不是所长?(p. 22)”原因其实很简单,学界的许多领导,既没有惩罚下属的愿望和权力,也没有奖励下属的资源。我以往的校长有句很形象的话(虽然未必是他原创),“手里没把米,叫鸡都不来。”社会上不是这样。胡东当副县长时,在宴会上见到鸡头扔掉了随口说鸡头其实可以吃,虽然他自己并不爱吃。第二天就因为有人听说胡副县长爱吃鸡头,给他送了一百多个血淋淋的鸡头。有些人包括我自己觉得,大学或学界生活的吸引人之处,正是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权力。权力当然无处不在,是不是赤裸裸,还是不同。很多时候,文明与野蛮,差别就在有没有遮羞布,那怕遮羞布后面的东西其实差不多。
重新回顾遥远的分房时代,看看一地鸡毛的狗血故事,多少也有些现实意义。在高房价下,人们难免要向往过去所谓福利分房。虽然我在那个时代分到过房子并且没有太费心,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买房时代。其实当年分到住房的难度一点儿不比现在小,只是争取房子需要的能力要素不同。因此不难理解,随着房价的高涨,绝大多人包括租房者的居住条件,比当年分房年代都有极大改善。当然,这种改善有时代发展进步的因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住房。而所谓免费的东西,其实可能最昂贵。许多年轻人或者不年轻但没有成熟的人不懂这个道理,几年前我在《理学院毕业典礼发言》中专门强调了这个常识。
作者皮皮本名冯丽,1963年出生。笔名或许取自瑞典女作家Astrid Lindgren的童话《长袜子皮皮的故事》,那是我女儿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书。1981年考入辽宁大学中文系,1985年毕业时随前夫马原到西藏,任《拉萨晚报》记者。1991年到沈阳辽宁省艺术研究所任见习研究员。1998年任春风文艺出版社文学编辑。2000年远嫁德国,数年后离婚。归国后任鲁迅美术学院文化传播与管理系教授,主讲课程写作研修。皮皮早年是先锋派作家,后来的作品更为通俗,还担任过都市情感剧的编辑。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安得广厦千万间—学界小说丛谈之《所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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