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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忆《傅译传记五种》,说到傅雷先生的《贝多芬传》序言让我印象深刻。其实傅雷先生的译序有诸多画龙点睛之笔,尤其是早期译作。后来的译序多少有些流于时代、作者、作品分析的套路。我记得后来购买的《傅雷文集:文学卷》中,专门有一部分是译著序跋。
除了《贝多芬传》译序,《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初版译序也言简意赅。当年我看过几遍,不经意间就记住了。全文如下: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所以在你要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的自拔与更新。
《约翰·克里斯朵夫》不是一部小说—应当说:不止是一部小说,而是人类一部伟大的史诗。它所描绘歌咏的不是人类在物质方面而是精神方面所经历的艰险,不是征服外界而是征服内界的战迹。它是千万生灵的一面镜子,是古今中外英雄圣哲的一部历险记,是贝多芬式的一阙大交响乐。愿读者以虔敬的心情打开这部宝典吧!
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而你的希望也将永远在绝望中再生了吧!
《约翰·克里斯朵夫》第二册的译序很长,开篇关于年轻人心理成长的概览也切中肯綮。用黑格尔的术语,要经过一个“否定”的阶段;用禅宗的说法,“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青年成长的途程就是一段混沌、暧昧、矛盾、骚乱的历史。顽强的意志,簇新的天才,被更趋顽强的和年代久远的传统与民族性拘囚在樊笼里。它得和社会奋斗,和过去奋斗,更得和人类固有的种种劣根性奋斗。一个人唯有在这场艰苦的战争中得胜,才能打破青年期的难关而踏上成人的大道。儿童期所要征服的是物质世界,青年期所要征服的是精神世界。还有最悲壮的是现在的自我和过去的自我冲突:从前费了多少心血获得的宝物,此刻要费更多的心血去反抗,以求解脱。
“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对幼年时代的一切偶像反抗的时期。他恨自己,恨他们,因为当初曾经五体投地地相信了他们――而这种反抗也是应当的。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把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西――不管是真理还是谎言――一概摈弃,敢把没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使一个儿童把大量的谎言与愚蠢,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饱了,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期的第一件责任就得把宿食呕吐干净。”
同样精彩的还有罗素《幸福之路》的译序。首先说明人生其实是综合的艺术,然后解释该书的要点是平凡的人如何在现实中快乐。
人尽皆知戏剧是综合的艺术;但人生之为综合的艺术,似乎还没被人充分认识,且其综合意义的更完满更广大,尤其不曾获得深刻的体验。在戏剧舞台上,演员得扮演种种角色,追求演技上的成功,经历悲欢离合的情绪。但在人生舞台上,我们得扮演更多种的角色,追求更多方面的成功,遇到的局势也更光怪陆离,出人意外。即使在长途的跋涉奔波,忧患遍尝之后,也不一定能尝到甘美的果实,—这果实我们称之为人生艺术的结晶品,称之为幸福。
……现实的枷锁加在每个人身上,大家都沉在苦恼的深渊里无以自拔;我们既不能鼓励每个人都成为革命家,也不能抑压每个人求生和求幸福的本能,那末如何在现存的重负之下挣扎出一颗自由与健全的心灵,去一尝人生的果实,岂非当前最迫切的问题?
应该承认,罗素的书对上述问题确实颇有帮助。《幸福之路》我不仅有傅雷先生非常典雅的译本,还有种更通俗的译本。仍觉得不够尽兴,又在剑桥买了原版The Conquest of Happiness.
《约翰·克里斯朵夫》和《幸福之路》我都看过很多遍。几十年过去,我觉得都属于为我个人描绘精神底色的书。用最简单的话说,从《约翰·克里斯朵夫》受到了奋斗的感召,《幸福之路》则启发了舍弃的明智。傅雷先生的译本,对于我真是功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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