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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出发去布拉格之前,听完了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只是出境后太忙,没能把笔记整理成文。在布拉格没有去小说中写过的佩特任山(?Petrin Hill,小说中称为彼得山),当然看到了伏尔塔瓦(Vltava)河虽然不是与小说中所写的同一河段。顺便一提,在巴黎时曾走过推测昆德拉常去散步的卢森堡公园,但没有进去。在昆德拉逝世后,贴出了听《生活在别处》的札记。本博文是听昆德拉小说系列的第三篇,三生万物。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涵义深刻和叙事多样,但故事故事比较寻常。主线是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的恋爱与婚姻。男主人公托马斯,开始是外科医生,后来被迫辞职成为布拉格的擦窗工人,又自愿到农村开卡车。女主人公特蕾莎开始是乡村酒吧招待,后来到布拉格当了出版社职员并成为摄影师,随后再被迫成为布拉格的酒店服务员,最后自愿到农村放牛。在离异之后,托马斯与多位女朋友保持着纯粹的性关系,未必有爱情,不涉及婚姻,频度受到控制,而且床笫之欢后分手,不在一起过夜。这种状况直到特蕾莎出现而发生变化。他们偶遇后有些像一见钟情,后来特蕾莎从乡村到布拉格找托马斯,在家里住下,两人结婚。两者的恋情和婚姻缘由都不清楚,毕竟情感难以理性界定。婚后托马斯继续与情人交往,使得特蕾莎恐惧和恼怒,也使得托马斯自己惭愧和烦恼。“布拉格之春”遭到镇压后,托马斯一度在瑞士找到工作并在那里定居,不满托马斯与情人的关系,特蕾莎自己回到布拉格,使得托马斯也辞职归国。由于他在“布拉格之春”中的言论以及他不愿意配合的态度,托马斯失去了医院的职位,成为擦窗工,但还是不断与情人幽会。重新当酒店服务员的特蕾莎提议两人到农村去生活,这样最终完全摆脱了那些情人。只是不久后两人同时死于车祸。
小说还有条较为突出的副线,是托马斯的情人萨宾娜与她的男友弗兰茨的交往。萨宾娜是画家,她的画有哲学意味,“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最初是托马斯较为固定的情人,并帮助特蕾莎在出版社找工作,后因为她定居在瑞士托马斯回布拉格而终止关系。萨宾娜总是在逃离,逃离父母、逃离强制参加的学生活动、逃离前夫、逃离故国。弗兰茨是在瑞士生长的大学教授,较为典型的“白左”。包括对萨宾娜的追求,都有“白左”的印迹。“她来自一片土地,那里革命的幻觉早已退色,但革命中他最崇拜的东西还存留着:广阔的生活,冒险的生涯,敢作敢为,还有死的危险。”弗兰茨下定决心,要与妻子离婚,并向萨宾娜求婚时,萨宾娜再次逃离。后来在美国生活,最后似乎是善终。弗兰茨在萨宾娜出走后,大受打击。受爱心驱使到某个第三世界国家,在被抢劫时莫名其妙地受重伤,最后死于妻子的照料中。
故事和人物之外,该小说引发诸多思考。首先是标题中的生活之“轻”或其反面“重”。用小说中的话说,“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或者更简单些理解,率性而为就是“轻”,如萨宾娜,还有除了临终前托马斯,可能都属于“轻”。而较为执着的生活态度,就是“重”,如特蕾莎和弗兰茨。“轻”和“重”并没有好坏优劣之别,只看能否承受。中庸些说,太“轻”太“重”可能都难以承受。托马斯说出了“轻”的诀窍,“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
小说最引人注目的是应该是对“媚俗(kitsch)”的剖析和批判。Kitsch本来是德文词汇,也被英语引入借用,原意指流行但缺乏品味或价值的艺术品、物体甚至行为。小说其实有特定的含义,指迎合或认同某种绝对和外在的标准。“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显然,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须能让最大多数人来分享。因此,媚俗与出格无涉,它召唤的,是靠深深印在人们头脑中的关键形象:薄情的女孩、遭遗弃的父亲、草坪上奔跑的孩子、遭背叛的祖国、初恋的回忆等等。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泪滴,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 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媚俗成其为媚俗。人类的博爱都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之上。”“媚俗,就是所有政治家,所有政治运动的美学理想。在一个多种流派并存、多种势力互相抵消、互相制约的社会里,多少还可以摆脱媚俗的专横;个人可以维护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出不同凡响的作品。但是在某个政治运动独霸整个权力的地方,人们便一下置身于极权的媚俗之王国。”“在极权的媚俗之王国,总是先有答案并排除一切新问题。所以极权的媚俗的真正对手就是爱发问的人。问题就像裁开装饰画布的刀让人看到隐藏其后的东西。”“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因为我们中没有一个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媚俗的根源就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总之,小说所说的媚俗,我个人的理解,是种缺乏自由和自主的精神状态。
小说对性与情也有所探讨。托马斯最初追求的是无情之性。“他渴望女人,但又惧怕她们。在恐惧和渴望之间,必须找到某种妥协;这就是他所谓的‘性友谊’。他常对情人们说:谁无感情投入,谁就无权干涉对方的生活和自由,惟有这种关系才能给双方带来快乐。为了确保‘性友谊’永远不在爱的侵略面前让步,就算是去看老情人,他也要隔上好一阵子。他认为这种方式无懈可击,对朋友炫耀说:‘可以在短期内去会同一个女人,但绝不要超过三次;也可以常年去看同一个女人,但两次幽会间至少得相隔三周。”萨宾娜应该是托马斯常年去看的女人。“爱”要基于某种信念。“爱情就像是帝国:它们建立在信念之上,信念一旦消失,帝国也随之灭亡。”这种信念甚至经不起分析。“他曾经更爱过别人吗?他爱我是否比我爱他更深?这是些探讨爱情、度量其深度、对其进行种种猜测和研究的问题,也许正是它们将爱情扼杀了。如果我们没有能力爱,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总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爱),而不是无条件地投入其怀中并且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至于托马斯实际的操作,未必有普遍意义。“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小说中提到“知识”爆炸可能毁灭文化。“一个社会富裕了,人们就不必双手劳作,可以投身精神活动。我们有越来越多的大学和越来越多的学生。学生们要拿学位,就得写一写学位论文。既然论文能写天下万物,论文题目便是无限。那些写满宇的稿纸车载斗量,堆在比墓地更可悲的档案里。即使在万灵节,也没有人去光顾他们。文化正在死去,死于过剩的生产中,文字的浩瀚堆积中,数量的疯狂增长中。’这就是贵国的一本禁书比我们大学中滔滔万卷宏论意义大得无比的原因。”这是弗兰茨所说。现在网络发达,没有读过大学人也可以发言,言论的爆炸同样可能毁灭文化。
小说中提到的一个掌故我觉得挺有意思。贝多芬弦乐四重奏的主题“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 )”的由来。小说还议论道,“贝多芬把琐屑的灵感变成了严肃的四重奏,把一句戏谑变成了形而上的真理。一个轻松的有趣传说变成了沉重,或者按巴门尼德的说法,积极变成了消极。然而,相当奇怪,这种变化并不使我们谅讶。换一个角度看,如果贝多芬把他那四重奏的严肃变成关于德氏债款那无聊玩笑般的四声二部轮唱曲,我们倒会感到震惊。假如他这样做了,那么他的做法倒与巴门尼德的精神相吻合,使重变成了轻,也就是,消极变成了积极!开始(作为一支未完成的短曲),他的曲子触及伟大的形而上真理,而最后(作为一首成功的杰作),却落入最琐屑的戏言?但我们再也不知道怎样象巴门尼德那样去思考了。”
有些议论比较费解,如“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如果一件事取决于一系列的偶然,难道不正说明了它非同寻常而且意味深长?”这就是所谓必然性存在于偶然性中?
总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是颇有思辨性的小说,能听懂的部分已经很有意思。以后再找该小说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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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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