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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用路上和家务的时间,听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该书不是严格意义上陈寅恪先生的著作,而是他的学生根据陈老47-48年间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讲课的记录整理,应该也核对过陈老相关的论文。因为大量引用古文的历史资料,所以听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毕竟解释的正文还是白话,比完全是文言的《柳如是别传》听起来应该容易。
听陈寅恪先生讲课的再现,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那种超一流学者的清晰与洞见。把纷繁的历史,梳理得提纲携领脉络清晰。而且有理解历史的独到视角,就是士族与寒门的此消彼长。如通常认为是爱因斯坦所谓,Everything should be made as simple as possible, but not simpler. 顺便一提,我觉得这很可能不是爱因斯坦的话,虽然精神上一致。因为从来没有看到该引文标注原始出处,而且我读《爱因斯坦文集》时也不记得读到过。一般来说,我个人不太欣赏单一视角的历史著作或分析,但陈老的分析确实有说服力。如果换成地主-农民的对立,恐怕就不堪卒读了。
听与读不同,通常不重复。以下只记录些收获要点。
三国时代士族与寒门的对立,在曹魏,曹操代表的是寒门,司马氏代表的士族。寒门强调才干,士族强调品德。个中原因也不难理解。就像当年少壮派要夺得学术主导权时强调论文发表、强调“与国际接轨”。这个视角也可以理解吴国的顾、陆等士族都主和。品德都是士族之间互相标榜,曹操在用人之际强调唯才是举,不忠不孝也没有关系。
清谈的内容有些也有政治寓意。例如,强调“自然”的,是曹党,也就是寒门;强调“名教”的是司马党,是士族。前者说“自然”与“名教”“异”和“离”,后者说“同”与“和”。陈老对“清谈误国”之说的议论很公允。负有重要责任的人,一味清谈,自然要误国;但山野闲人,耽于清谈,其实与“误国”没有关系。这种简单的道理也非人人都懂,或者假装不懂。就像有人动辄以“卡脖子”问题质问科技界,其实很多科学家,既不是相关专业,也没有相关项目,与此没有任何关系。
陈老有个特别深刻的观点,至少在南北朝时,华夏与夷狄取决于文化而不是血统。书中给出例证,非汉人血统的人有主张汉化的,而汉族血统的人有强烈反对汉化的。华夏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其实是生命力的象征。就像早期的基督教,只限于犹太人,后来对所有人开放,才成为世界性的宗教。
陈老还有个很有启发性的观点。皇帝要专权,就要下设机构职能互相重合,彼此牵制制约;实权要在下级官吏手中。这样也导致了官员职能的变化。如中书令没有了实权,下面的中书舍人掌握实权。
佛教史着墨不多,但也增加些知识。最突出的是汉语四声的形成与佛经的翻译诵读有关。估计陈老对此可能有专门的论文,因为在该书结束处说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研究。我个人印象最深的是“顿悟”是佛学传入华夏后出现,可以算是佛学在华夏的发展或者华夏化,这我过去就知道,但没有注意是并非始自六祖慧能,而是晋宋间高僧竺道生提出“顿悟成佛”。当然,也许过去看到过,但现在忘记了。
陈老的过人之处不仅是读书多,掌握史料充分,更重要的是有想象力和洞察力。有些时候甚至觉得想象力有些过于丰富。例如,论证曹操夫人卞氏为胡人,我个人觉得证据不足。有一定说服力,但达不到排他性。或许这正是陈老的方法论特点,参阅《《柳如是别传》对力学史研究的启发》。
历史其实是模型,强调了往事的不同侧面。就魏晋南北朝历史而言,我个人喜欢《世说新语》所描述的侧面,文采风流掩盖了血腥残酷。这次听了陈老讲课,从他的视角再现了这段历史,也看到了其他的侧面。还是喜欢《世说新语》,但对字里行间没有写出来的也有了更多的理解。
听书的过程挺享受,过后回顾也略有收获。接下来准备试听《元白诗笺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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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1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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