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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师生谈现代化之弊21：进步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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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学生，教：教师，李：李晓榕。
李：进步观是现代性观念体系的核心，早先讨论过。现代人真正相信的进步观过分强调物质，轻视乃至漠视精神，它主要意味着物质方面的与时俱进：物质条件的改良、力量的增强、效率的提高。其生发离不开科技和工业革命，它们相辅相成。其实，一味追求“进步”的逻辑，是对平衡和稳定的反动，它过分在乎一时的效率和收益，可能导致大时间尺度上的失衡，夸张地说是一种自恋自狂的逻辑。
现代的物质进步，全靠科技和工业，迄今依赖大量消耗不可再生的能源来取代人力。离开了有效的能源，现代科技必然瘫痪，现代辉煌注定破灭。工业革命的核心，就是能源转化的革命，就是“机器取代人力、工厂淘汰手工作坊”，这都离不开能源。能源是现代社会的生命线。迄今对可开采化石能源的全球总量颇有争议，但比较公允的预期是，按现在的消耗速度，石油、天燃气和煤等化石能源大概只够再用不到一个世纪（介于乐观的几个世纪和悲观的半个世纪之间），能源供不应求的转折点为期不远、甚至可能很快降临，届时发展必将减缓。如不根本改变，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现代科技恐怕只是化石能源催发的昙花一现。大自然在三十多亿年间才滴水穿石般积累起来的化石能源，竟然被现代人在三百年内挥霍光！这不是对子孙后代的滔天大罪吗？这就是现代科技的辉煌？可见，现代的进步离不开对未来的掠夺、对子孙的抢劫。现代人还自以为是、得意非凡：看，我们的科技一日千里，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正是这种突飞猛进和蒸蒸日上，把我们的后代扼杀于投胎之前！这就是现代人的极端自私。的确，从未有过任何一个文明有此手段，能毁灭一个星球而不只是一个城市；从未有过整个海洋面临中毒，整个物种一夜之间突然在地球上消失，只因人类的贪婪或疏忽。从未有过采矿采得大地满目疮痍；从未有过喷发剂之雾会耗尽臭氧层，热污染会威胁全球气候1。（托夫勒《第三次浪潮》）人类再一次跳进自掘的“进步陷阱”。这种不加节制的“进步”的后果是什么？剑桥大学荣誉天文学家、英国皇家学会（英国促进科学协会）前会长里斯在2000年出版的《我们的末世纪》 2 中断言：“我们此刻的文明……要存活到本世纪末的机会恐怕不到五成……除非所有国家都能在现有科技基础上，采取低风险的永续策略。”就这样，“我的许多同事认为灾难发生的机会比我设想的还要大，他们把我视为一个乐观主义者。”（里斯《从当前到无限：科学的眼界》）
现代化创造物质辉煌，也把我们的决策错误和灾难极度放大：把全人类变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地球村。史上各种古文明灭绝之后，相应的族群都迁徙到他处重新开始。然而，现代文明一旦在全球灭绝，能在别处重启吗？全球化后，我们根本输不起啊，一输就是全球文明的毁灭！人类为什么要让物欲暴涨而毁坏地球，自绝生路呢？为何不善待地球，使人类能够长久居住下去？为什么把未来寄托在移居到其他适宜于人居住的星球如此不切实际的希望之上呢？且不说这些类地行星的所谓“发现”多么不可靠，我们对其是否适宜居住的条件一无所知，它们都在千百光年之外，人类要到达那里，行程至少也得好多万年之久。何苦要肆意毁坏自己的家园，给人类一个这么不切实际、绝望而灾难重重的未来呢？
教：但是我想，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我们应该能找到取代化石能源的其他能源，比如核能。
李：其他能源也都有各自的局限和问题，包括毁损生态，破坏环境，规模不够，开发困难，使用不便，等等。的确有不少人认为核能是出路。但是，核能的安全和废料是严重问题。它正常运行时就有核辐射，危害工作人员和环境，它的事故更是灭顶之灾，对广大地区的灾害巨大而又深远，不可逆转。比如苏联的切尔诺贝利事故造成700万人受害，十几万人死于诱发症。日本的福岛事故和美国的三里岛事故，也都造成了大灾难。危害较小的事故就更多了。而且，每一个运行中的核电机组都是一个持续高温的放射性灾祸源，老旧后却又难以关机停运。日本福岛核电站一号机组，原计划运行10年，后因关机难度太大、成本太高，停不下来，运行40年后终于出事，酿成大祸。与尚未“点燃”而不需运行的核武器相比，持续运行的核电站更容易出事得多，因而更危险得多。另一方面，核废料远比自然放射性物质的放射强度高得多，对这些“解开了封印的魔鬼”，人类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处理，其危害可长达十万年乃至百万年之久。核废料堆都是潜在的大灾难源，留给后代，是对后代的犯罪。美国花了20多年和100亿美元研究在内华达州尤卡山建设永久性地质处置库，最终还是放弃了。何况，其现有的核废料已足以填满尤卡山。总之，核工业是不人道的。能源问题的解决必须靠逐渐过渡到只依赖可持续、可再生能源，而常规核能也是不可持续的，它依赖于含量有限的特殊放射性物质。从发现至今已经大半个世纪了，核能的发展水平一直远低于预期3。德国、奥地利等国甚至完全放弃了核能。
教：尽管核能有种种问题，不少人还是看好它，有人甚至认为，“即使核电是魔鬼，也只能与它同行”。
教：那么，李老师认为出路在哪儿呢？
李：简单地说，我认为出路的关键不在科技，而在精神观念，首要的是节制欲望。这三言两语说不清，后面有机会再展开说。
学：问题是，人们为什么会主动节制欲望呢？
李：一种较好的情况是逐渐认识其必要性，就像环保意识的普及一样。另一种较坏的情况是形势所迫，不得已。我希望现代的纵欲不会持续，否则人类将不久于世。从历史上看，只有现代如此纵欲，过去的时代全球总体上都不纵欲，所以并非毫无希望反转现代的纵欲。
学：随着科技的发展，利用能源的效率也必将不断提高。将来也许能源并不会是一个严重问题。
李：事实是，科技一直在加速发展，能源的利用效率也在不断提高，而能源问题日趋紧迫和严重。我建议大家读读波利梅尼等美英日西研究人员合著的《杰文斯悖论——技术进步能解决资源难题吗》4 ，这有助于克服盲目科技乐观主义。此书指出：科技不是灵丹妙药，单靠科技不能解决问题，要改善能源和环境状况，消费者就得改变行为模式，在决策时优先考虑环境。说白了，就是要设法让节制成为普遍现实。
学：什么是“杰文斯悖论”？
李：所谓“杰文斯悖论”是这么一种反弹效益：一旦使用或消费某种东西的成本降低了，人们就会更多地使用这种或其他东西，导致没有净节约，甚至产生更多的总消费。这与上述“进步的魔咒”一脉相通。我认为，这个悖论成立的关键在于，科技的发展增强了人的物欲。因此，解决问题的科技方案，经过社会的复杂作用之后反而会使问题恶化。能源资源问题正是如此：随着使用效率的持续提高，全球能源资源问题却日益严重。环保问题也是如此：环保科技的确不断发展，而全球环境却持续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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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lvin Toffler, The Third Wave: Never before did any civilization create the means for literally destroying not a city but a planet. Never did whole oceans face toxification, whole species vanish overnight from the earth as a result of human greed or inadvertence; never did mines scar the earth's surface so savagely; never did hair-spray aerosols deplete the ozone layer, or thermopollution threaten the planetary climate. 有中译本。
2. Martin Rees, Our Final Century: The 50/50 Threat to Humanity’s Survival，另译为《终极时刻》，湖南科技出版社，2010年
3. 40多年前就预期，到2000年核能将占总能源的一半，而实际上今天还只占7%，石油、煤和天然气占四分之三，生物和水力资源占15%。
4. J. M. Polimeni, K. Mayumi, M. Giampietro, and B. Alcott, The Myth of Resource Efficiency: The Jevons Paradox. 有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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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自：西安交通大学信息工程科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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