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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经》和《蓝屋》都是程乃珊八十年代中期或者稍早的中篇小说。《蓝屋》我读大学时看过,《女儿经》也许看过。都是写物质与精神的对立与冲突,这是作家们喜欢的主题,向来如此,当年尤甚。或许是因为,在八十年代初,人们已经意识到物质生活的匮乏,但还没有意识到精神生活的匮乏。文化人还有自信,针砭时弊。这种自信到九十年代就大为衰减了,所谓“人文精神”讨论或许是天鹅绝唱,只是并不悲壮,甚至有些滑稽。
顺便一提,30年代,上海有部电影叫《女儿经》,当然与小说没有什么关系。程乃珊的小说《女儿经》在80年代中期又改编为同名电影。小说《蓝屋》也改编成同名电视剧,还得过大奖,但似乎除了得奖记录,现在网络上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只是听说,电影和电视剧我都没有看过。此外,蓝屋的原型是上海铜仁路上的绿房子,颜料大王吴同文建于三十年代的府邸。作者的丈夫是吴同文的外孙。作者本人也出身优渥,因此强调精神生活,既是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女儿经》沈家三个女儿的故事。沈先生是49年前保险公司的高级职员,可以去台湾但不忍与太太分离,留了下来在银行工作;58年时响应号召给领导提意见,然后被派驻东北,只有春节探亲回家。沈太太当年贵族女中毕业的美女,因为父兄要省嫁妆,没有高攀豪门,嫁给家境平常但自身优秀的沈先生。故事发生在80年代初,他们有三个女儿都长大成人。36岁的大女儿蓓沁是地段医院医生,最漂亮最有风度,也最善于与男人周旋。她十几年前与落难的富家公子有段恋情,被沈太太阻止,前男友现在落实政策重新住进自家洋房,但已有妻子儿女,沈太太后悔不迭。蓓沁与在茂名路有高级公寓中一间的厂花布设计师乜唯平相识,乜唯平出手阔绰风度翩翩,称妻子儿子在美国要办理离婚。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乜唯平妻儿回国。乜唯平住的是女方的公寓房,无意主动离婚,蓓沁只能黯然离去。32岁的二女儿蓓琼是初中语文教师,与虹桥路上有独栋洋房的唐家公子唐家骝在农场患难与共,经过唐家骝先调回上海和蓓琼考取专科学校两次考验。蓓琼又拿到了业余大学的文凭,还准备报考研究生。唐家骝一心经商创业要再现爷爷辈的辉煌,被蓓琼蔑视,两人终于分手。蓓琼在夜大的同学一度对她有好感,但得知她有男友后也有了女友。从小随父亲在东北生活的小女儿蓓京29岁,性格开朗像男生,被妈妈和大姐视为呆头呆脑。她在工厂工作,与技术员简雄彼此有好感,但简雄住在“下只角”,家里都没有煤气也没有抽水马桶。沈太太给蓓蒂介绍了其貌不扬的澳洲工薪族男友,而且急着成婚。蓓京决定接受简雄的爱情。结尾是元旦前除夕,在沈家小房间里,蓓京邀请简雄和几位同事开party,自然也有母亲和两位姐姐,还请了唐家骝和现任女友,黑黑瘦瘦其貌不扬,但与他志同道合共同经商。大家其乐融融。只是大姐蓓沁清楚小妹再拥有爱情的同时,马上要面对生活的艰辛。就像她医院里一位帅哥同事,当初追求过她,但成家几年后,在生活重压下完全没有昔日风采。
这个中篇的本意似乎是强调爱情重要,这是老生常谈。同时也反映了当年人们价值取向的多样性。有人喜欢舒适享受,有人喜欢金钱意义上的成功,有人喜欢读书求学。小说的优点是生活细节很充实,除了住房外还有穿衣吃饭等。现在能欣赏这种烟火气,但40年前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时有些像书中的蓓琼,只是喜欢读书,不同之处是从来不蔑视不读书的人。就算是敬而远之,前提也是尊重,“敬”。
《蓝屋》写房子主人三代的故事,重点写八十年代。仪表厂工程师顾传辉对新来的绘图员白虹一见钟情,白虹发表过诗作,秀外慧中,虽然旁人看不算美女。顾传辉因为家里只有一间老石库门房而没有信心,他想给白虹最好的生活。顾传辉偶然得知自己是蓝屋第一代沪上钢铁大王顾福祥的孙子,只是他父亲顾家二少爷顾鸿飞因为与护士芬的爱情,登报声明与顾福祥断绝关系。顾福祥当年白手起家,发财后为娶名媛与发妻顾鸿飞的生母离异使得发妻自杀,又以经济手段逼迫顾鸿飞学习法律,在干涉婚姻时终于有了总爆发。顾家老大鸿志出国留学后在国外定居。顾福祥新夫人所生顾鸿基成为蓝屋的唯一继承人。在文革中,为划清界限顾鸿基把父亲顾福祥赶出家门,在顾鸿飞家里病故并安葬于苏州。顾传辉看到堂弟也是第三代继承人顾传业生活阔绰,心生羡慕,想“寻根”返回蓝屋。顾鸿飞对儿子的想法很不赞同,芬虽然支持丈夫但也有些现实的考虑。白虹对顾传辉有些好感,虽然他错过了几次约会,还是登门送票等,遇到芬,两人谈得很投机。顾鸿基又登门邀请他们全家到蓝屋做客。顾鸿飞是中学教师,敬业爱生,被推选为市政协委员。全家去蓝屋后,发现双方格格不入。白虹也到蓝屋,她哥哥是顾家大女婿,她父亲是军区副司令员。她得知顾传辉所作所为后,很意外,也很失望。小说结束时,顾传辉没有要叔叔给的一万元(是他15年的工资),参加了技术组的新课题,希望能与白虹重新开始。
小说的框架是两代人的爱情故事。上代人因为爱情失去蓝屋,下代人因为蓝屋而失去爱情。后者或许是不同阶层容易有的误会。社会中下层的顾传辉自己未必对物质生活有多大向往,只是觉得白虹需要,但出自上层社会的白虹其实并没有物质匮乏,更需要精神的共鸣。这其实有些像O Henry的The Gift of the Magi,虽然误会的结果截然相反。社会多元,人性的表现多样。以开放心态对待所有的人,理解不同的需求。更广泛而言,“蓝屋”无疑是种象征,里面有人想出来,外面有人想进去。在小说中宣称,蓝屋里面物质优裕但精神空虚,生活醉生梦死,而且缺乏人性和良知。但这种说法未必很有说服力。顾鸿飞的忧虑是再来文革怎么办,他对政治其实缺乏认知,例如把担任政协委员视为一种荣誉。白虹对嫂子家的不屑是寄生生活坐吃山空。显然她不理解资本的力量,钱能生钱。当然,作者讴歌自尊自强个人奋斗,鄙视不劳而获穷奢极欲,在任何时代都是正能量。耐人寻味的是,顾鸿飞和芬那些正面人物,劳作一生,仍然过着困窘的生活。具体的生活细节较少,虽然也有些。就小说而言可能不如《女儿经》。但我年轻时更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
反思一下,喜欢《蓝屋》这类小说,或许是因为与自己比较契合。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内在的充实。一切追求,不论爱情或事业,重要不是目标而是过程。在追求的过程中能产生内在的充实。“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其二,出走的勇气,说起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能出走往往不是利害的判断,毕竟未知世界有太多不确定,更需要道德勇气,“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当然,回归也是另一种出走,同样需要勇气。出去其实只是改变,特别是离开自己的舒适区。我个人其实比较缺乏这方面的勇气,特别是年轻的时候。
现在更能让我感兴趣是当年上海的生活状况。体现在房子上,就是豪华别墅、独栋洋房、高级公寓、普通公寓、石库门房子、棚户等。这个我多少有些体验。小时候住过康平路100弄那种高级公寓, 3个卧室,书房,大餐厅/起居室,厨房,保姆间,两个卫生间其中一个有浴缸,打蜡地板,长长的阳台。也住过南市区的石库门房子,有自来水,要烧煤球炉,用马桶。还住过南市区普通的独栋房,在厨房和餐厅在楼下,卧室在楼上,木楼梯又窄又陡,用马桶,但有个小院子。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太在意居住条件,当然太差了或许也受不了,毕竟没有检验过。
听过《女儿经》和《蓝屋》后,觉得与《繁花》还是想去甚远。“观念先行”的痕迹明显,理念大于形象,巧合也太多。尽管对其理念有共鸣,但还是确定缺乏足够的支撑。《繁花》也可以再听听,但“批注本”似乎还没有语音资料。其它八十年代的小说或许也可以重温一下,现在看起来,往往恍如隔世。至于听书,下一部就是The Oxford History of Prehistoric Europe的汉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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