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台湾桃园工厂大火

今天早上发生的台湾桃园工厂大火，以损失5名消防队员的代价成为一场重大火灾。恰逢国内的应急管理部成立为代表的消防职业化改革，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说过去的消防制度如何如何，职业化以后的消防制度如何如何，不信请看深圳的消防制度如何如何，这是反对消防职业化者的常见理由，欺负别人不懂消防的专业性而编造的理由，很有迷惑性。是啊，为什么消防职业化以后消防队员的死亡率更高了呢？

在1993年的北京隆福商厦大火之前，中国的消防队员都不是要求入室灭火的，所以火场的战术通常比较保守，站在门外洒洒水，谁不会干？每一场火灾都是一次大型的群体活动，根本不需要担心伤亡问题。1993年的隆福商厦大火发生之后，全北京的消防队员调上去，却因为没有呼吸装置无法入室灭火，只能望火兴叹。所以，1994年发生的克拉玛依大火中，消防队员望火兴叹也是可以理解的结果。等国家对消防工作重视起来，配备了起码的装备之后，对消防队员的期望要求高了，所以那些老于世故的消防队员（深圳职业化改革的成果），必然会畏手畏脚，不敢进入火场，因为他们懂火，也知道自己体力不行，所以不再冲动。中国消防只能仰赖年轻小伙的勇气和无知进火场蛮干，旁观者一提意见，就被扣上“不懂中国消防”的帽子。由于消防工作的专业性特征，不接受外界的批评和监督，所以消防工作只能保持封闭、落后、蛮干的军事化状态，就差政治委员拿枪顶着消防队员进火场了。

因为没有政治委员，所以火场一旦发生伤亡，人人都害怕承担责任。所以火场战术立即从主动进攻转入放弃保守的状态，比如新疆乌鲁木齐德汇商厦大火。让建筑烧光，也算消防队员的功劳，只要没有死人，就是功劳。这种心态让人看不出消防队伍的贡献，到底是燃料烧光熄灭的，还是消防队员扑灭的，你看不出来。因为他们不是职业化工作者，所以不能批评，不能改进，不能监督，甚至不能说。美国200年前的志愿化消防队伍，也是出于受保护的状态，谁也不能指责他们，哪怕他们犯下巨大的错误。在过去的制度下，消防队员只能干2年，对国家的财政造成巨大的浪费，这种浪费体现在“火场不作为”导致的火灾损失、过度消防设计带来的防火浪费、缺乏经验积累、安全普及导致的社会减灾成本，以无形的方式对社会发生影响，只不过我们不敢宣传，所以是不存在的。

那么，为什么台湾的火场损失大呢？2个原因，第一是社会对职业化消防队员的期望高，所以需要更积极主动的去灭火。台湾曾经是日本的殖民地，所以日本普及的志愿化消防队伍，在台湾有很大的影响。台湾单位人口的消防工作者，大约是大陆的4倍不到一点。在这种普及的消防文化影响下，职业化消防队员不得不主动进攻，积极响应火灾，这是发达国家消防队员死亡率高的重要原因。因为从事的是危险工作，所以待遇高、社会地位高，所以火场伤亡高。第二，是对火场的认识不足。中文世界对消防理论重视不足，对火灾的规模都不能说清楚，无法交流火灾经验，这是我看战评会记录的体会。你不能量化火灾，对危险的认识自然无法深入，就不能发挥理论的力量来指导火场行动。一批又一批的消防队员，刚刚对火灾有一点感性的认识，还来不及上升到量化理解的水平，就离开了消防队伍，这种巨大的社会成本，表现在老百姓的火场损失大（虽然没死人，但烧光不是损失吗？国家保险也是钱，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表现在群众对火灾的认识不足（冲冠一怒就放火，还有上网搜索如何放火的，都是国内消防制度不足、社会文明程度发展不足的具体表现），表现在舆论对火灾的认识不足，教训不能深刻吸取，经验不能上升到理论，所以相同的火灾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外行认为是消防法没有得到认真执行，内行认为这是《消防法》订得不合理，没有发挥《消防法》应有的作用。人人都认为只要守法就没问题，只有消防内行才知道，《消防法》仅仅是满足安全的最低要求。你就是完全守法也不能保证灾难不会发生，指责当事人不守法，其实是自欺欺人、转移目标、不求上进、逃避责任的做法。

成立应急管理部，大部分人都认为职业化意味着收入提高，可以解决减灾问题，关键还是要通过职业化来整合资源，提高从业者的终身学习能力，最终把消防科学应用到工作中，从而提供更好的消防服务。把消防工作简化成满足消防法的执法问题，是中国文化下对消防工作认识的异化。消防工作是在不降低安全水平的前提下，帮用户省钱，因此是提供高质量的安全技术服务。消防在西方是经济问题，在中国是政治问题。问责制不能利用经济的杠杆，就偏离了消防工作的经济内涵，导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消防改革的最终目标，是“亏本的生意无人敢干”。从“杀头”到“赔本”，这才是消防改革的最终目标。当我们急吼吼地去应急管理部占位之时，很少有人想到社会文明因此而得到的推动作用，这是不能从文明史角度来认识消防工作的结果。在历史上，小冰河期到来之后，欧洲进入消防专业化时代，中国反而放弃了官办消防，进入消防的放任自流时代，文明发展从此被欧洲主导，消防工作的差异性对此贡献很大。今天，我们用着西方传过来的消防工具、战术和理论，却按照古代的治安思路去办消防，所以才会有这一次的消防改革。不能认真对待历史，是重大灾情重复发生的原因，也是经验不能提高的原因，当我们高举“问责制”和“人祸论”的时候，就已经偏离了科学技术的轨道，进入了唯心论的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