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假期间去河南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决定，年前两天打定主意便着手网上订机票订酒店，年初二就出发了。骤然做出的决定有很多潜意识的理由，说来这河南应该是和我大有渊源的，我父亲的出生地就在河南郑州以西15公里的荥阳，父亲8岁时候也就是冯小刚电影《1942》讲的那个年头，跟着祖母逃难流落到了陕西。所以追根寻底我的祖籍应该是在河南荥阳，这里是古代的郑国所在，尽管如此多年来我从没有回过祖籍。不过在户口本上我的籍贯一栏中，写的却是我的出生地河南省安阳市，当时父亲所在部队驻扎在此，于是派出所便永久性的把我的籍贯规定在河南安阳了。年长之后我曾犹豫是否要改一下户口上的籍贯，但后来想到自己姓卫，这个卫虽然属于河东卫氏，和古代的卫绾、卫青、卫夫人等应该是同一脉，但卫氏初始应在河南。河南安阳一带属于周朝卫国的封地所在，安阳境内有卫河穿过，卫河有一个支流叫做淇水。早些年读《诗经.卫风.氓》的时候，特别喜欢其中两句：“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每念及此，总是想到那郑卫之音流播的地方，原本就是我的故国我的根系所在。

然而自从39年前离开河南之后，只在那10年后去过一次算来距今也有29年了。所以此番来河南很有一些寻根意识，不惟我在寻根，内人说其爷爷讲他们家族有家谱记载，祖先也是来自河南，古代的蔡国即今日的河南上蔡一带。于是我便笑了，说起东汉乃至两晋的世族大都在河南，再加上后来的宋室南渡，要说寻根正不知有多少江南之人要归溯河南呢。河南是中华文明的故土，这片龙吟虎啸的大地，曾经诞生过千年豪杰百代风流。父亲的故乡荥阳就是古代楚汉划界的鸿沟所在，现今象棋上有楚河汉界，那便是荥阳鸿沟的符号象征。说来当年刘项陈兵广武之间相与决战，那广武山就在这里。荥阳还有个虎牢关也叫汜水关，也是个很有来历的古战场，几乎历朝历代都有决战在此发生。通常的人们虽然不熟悉历史，但是对于历史小说家杜撰的一个故事却是十分熟悉，这就是《三国演义》上写的“刘关张三英战吕布”的地方。古代在此以鸿沟开通黄河勾连下游的淮水泗水颖水等。荥阳境内与洛阳交汇处还有个北邙山，东汉梁鸿《五噫诗》:“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

苍穹横越入中原，

依旧雾霾阴郁天。

楚汉当年争战处，

黄尘弥漫似烽烟。

凭吊古战场是我大学时期的一个梦想。早年从陇海线乘火车西行过河南境内，我曾经想象步行荥阳到潼关之间。那是一片有着太多历史故事的大地，崇尚英雄是年轻的梦想，徒步穿越这片古老的大地，似乎是与历史的一次约会。那时候最喜欢联想的是唐朝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河洛回眸四十年，

飘然世事去如烟。

云飞雾漫千山过，

谁挽清流洗红颜。

中州一带太多古代文化积淀了，记得1985年读研期间跟导师一起选注元好问诗文，元好问长期居住河南登封，活动在嵩山少室也就是如今的少林寺一带，他的集子就叫《中州集》。当时对其诗文中不少地方似懂非懂，后来到这一带走了一圈，感觉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元好问写的很多风物地理，都能在这一带找到痕迹。自那以后29年过去就再也没有到过河南， 当飞机还在中原上空的时候，俯瞰大地浑朴苍茫，全不似江南的冬天，还残留了不少绿色。刚步出郑州机场，但见尘霾遮蔽，树木萧索，不禁令人生出一些怅然。次日令人惊喜的是，虽然中州一片雾霾，但是洛阳的伊河却是一片清澄。伊阙洛水曾经孕育了多少华夏民族的故事，由此想到古往今来的王朝更替，傍晚在嵩山的残阳中，终于体会到了古战场的苍莽，想到了两军厮杀残阳如血的情景。越明日又至古城汴梁，汴水清清思及上河图景，世事兴衰感慨殊多，旅行中手机上不宜长调，乃潦草构思《伊州令》。

                                                      《伊州令》

              寒云黯淡风萧索，苍莽连河洛。

              乱石巉岩荒草枯，碧水尽、千年远陌。

              金戈铁马销铄，豪气残嵩岳。

              斜阳一抹下中州，汴京外、旌旗落寞。 

许多的感慨原本想写一个长调的，旅行中手机上匆匆无法完成，回来后总觉得少了许多那种怆然激情。在江南的山明水秀中生活久了，记忆中总是淡漠那苍茫古朴的故国，所以相对于春花秋月的游赏，我更喜欢这种冬意萧条的冷落，似乎有一种更加接近历史本身的原始感。我知道早年徒步古战场的梦想，看来此生是无法实现了，但这并不妨碍我站在悠悠历史人生的高处，回眸无限岁月的沉淀。这也就是我选择《石州慢》这个词牌抒写中州怀古的缘由所在。 

                    《石州慢》

                        （中州怀古）

               蔽日黄云，萧瑟老藤，寒气如咽。

               中州千古风云，碧水清流伊阙。

               苍茫暮色，嵩岳寂寞无言，更凄然一弯残月。

               犹记帝京时，汴梁灯明灭。

               休说。虎牢关外，陟彼北邙，竹林酒洌。

               铁骑簪缨，落日沙场凝血。

               一朝销尽，几代梦里繁华，但闻河洛声如噎。

               故国且凝眸，正关山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