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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的年轻人几乎都知道伏尼契《牛虻》【1】,它被誉为整整一代青年的精神食粮,心中激荡着血色浪漫的壮烈情怀。
《牛虻》简介:神学院学生亚瑟单纯善良,在忏悔中泄密导致同志被捕,被爱恋的姑娘琼玛误解掌掴,撕碎了他敏感的心灵。又得知自己是最敬爱蒙太尼里神父的私生子,纯真美好的世界在被欺瞒和不理解中崩溃,他打碎虔信的神像后,伪装成自杀只身流亡到南美洲。
度过非人的13年,亚瑟回到意大利时,已是个坚强、冷酷、老练的“牛虻”了。他受命革命党揭露教会的骗局,又遇见前女友与他共事,但琼玛已经认不出他了。
在一次行动中,由于蒙太尼里的突然出现,他垂下反抗的枪,不幸被捕。在处死前,来探监的主教得知他是亚瑟后,以父子之情和自我牺牲劝他投降;牛虻则希望他叛教,要蒙太尼里在上帝(宗教)与儿子(革命)之间作出抉择。但他们谁都不能放弃自己的信仰。蒙太尼里在牛虻的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自己也心碎而死。
小说中的牛虻深爱着两个人。一个是少年时,给过他无数温暖和教诲的生父蒙太尼里,两人终因信仰的不同,虽然亲情依依,仍然对立伤害。另一个是儿时的女友琼玛,他归来后压抑着刻心锥骨的爱怨,对她冷漠粗暴,对疯狂迷恋着他的美丽吉卜赛女郎绮达也忍情克制,直到牛虻慷慨就义时,他给琼玛留下告别信,写上儿时相知的小诗:“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飞来飞去的牛虻!”才承认自己是亚瑟,在信中热烈地表白“在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时,琼玛,我就爱你。那时你穿着方格花布连衣裙,系着一块皱巴巴的围脖,扎着一根辫子拖在身后。我仍旧爱你!”让无数为革命忍情的青年热泪盈眶。
这是个凄丽的爱情悲剧,也是场让人痛彻心扉,信仰对立的人伦悲剧。书中的主角敏感、高傲、尖刻、犀利、深情,撕心滴血的痛感凸现出革命者峻酷的形象。争自由求解放的人文主义,在这里与过去的压迫者调换了位置,强势地逼迫着相对温情脉脉的宗教。
《九三年》【2】是法國作家雨果生平的最後一部小說。该书出版于巴黎公社之后的1874年,反映了作者对法国革命的思考。
一七九三年是法国大革命关键的一年,罗比斯庇尔的革命党,派军去平定忠于路易十六国王的旺代叛乱。发人深省的冲突在结尾:保皇军退守堡垒,一番頑抗后放火烧堡,从密道逃逸。听到有三个孩子陷于大火的呼声后,本已逃脱的叛军领袖老侯爵毅然返回,救了孩子后束手就捕。领导共和军的的青年将领有感老侯爵行为高贵,羞于承受,私自释放,以身自代,被监军政委根据巴黎法令送上了断头台。不苟私情的政委,也随之举枪自尽。
这是个充满激烈思想冲突的故事,保皇军统帅、共和军将领、监军政委,三人间有着亲属师生恩义的密切关系,但各自忠于自己的理想,铁杆的保皇党朗特納克侯爵,对革命派毫不手软,绝不饶恕。曾经的教士,现在的政治委员西穆尔登深信流血对革命是必要的,对反革命分子绝不宽大。负责围剿旺代叛乱的共和军司令前贵族郭文子爵,是朗特纳克的侄孙,西穆尔登钟爱的弟子,真诚地拥护革命,痛恨旺代的叛变,但他心中充满着柔情和高贵的荣誉感。他们拥有的不同信仰和相同的人性。各自的信仰和人性冲突,被侯爵为人道救援孩子,自投罗网的举动点燃。结果,崇尚人道的郭文,不愿意处死舍己救人的叛军领袖,宁愿让叛乱再起危及革命,忠于革命信仰的政委固執原则,冷酷地将爱徒郭文处决后,自尽以殉心中的人道。书中描写惊心动魄,矛盾尖锐,充满了浓烈难以解脱的悲剧色彩。
这两篇小说在理性思考下,描写人性和信仰间极致的冲突,都以革命的信仰压倒温情人性的现实,酿造出悲壮的结局。在金戈铁马声中,主人公的浪漫英雄主义令人热血沸腾,滴血的痛楚产生出壮烈高贵的情怀。这来自信仰的巨大力量,鼓舞着无数的壮烈牺牲和残酷的决裂。这就是为什么在战争年代,无数英雄能够含冤忍辱无怨无悔地献身,历次运动中会出现许多今人难以理解的决绝残忍现象。
信仰者无不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信念是崇高伟大的,与之相反的必须克服,反动的必须打倒,流血牺牲是难免的。他们心中的真神是所信仰的主义,所经历的是亚伯拉罕式的考验,撕心的痛楚如同以撒的献祭【3】。所以,牛虻毫无商量残酷地要求他的父亲在上帝和儿子中作一选择,动情地要主教放弃自己信仰跟随他去革命,对父亲有同样崇高理由,坚持不同的信仰不屑一顾。而蒙太尼里主教则为了他的信仰自愿献出唯一心爱的儿子。雨果的《九三年》中的朗特納克侯爵和西穆尔登监军政委,也是如此。男儿到死心如铁。
《牛虻》这部1897年发表的小说,因为“书中充满了不恭和对神明的亵渎”在西方受到抵制,在苏联和中国,主人公的浪漫英雄主义却成为青年男女模仿的偶像,至今许多读后感仍然盛赞牛虻的革命精神,批蒙太尼里的虚伪。其实牛虻和蒙太尼里只是各自坚守自己的信仰。
《九三年》对于浪漫主义的旗手雨果而言,想表示“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而坚持革命的批判者则认为,“在社会变革的紧要关头,对罪恶的封建势力讲人道,就是对人民的不人道。”
这是缺乏坚定信仰,心中只有为爱的疯狂和被歧视的苦恼的现代人所难以理解的。为什么要献身这样残忍的斗争,忍受如此不人道的痛苦,做盲目无谓的牺牲?文明终究要胜过野蛮,不会用善意来感动对方,用爱来抚平一切?
其实前人也是这么希望过。1894年11月,日军对旅顺进行了4天3夜的抢劫、屠杀和强奸,死难2万余人,只有埋尸的36人幸免于难,人们没有反抗过。九一八,二十万东北军退到关外,拱手将三千万百姓和千里沃野相让,并没有带来和平。1937年南京,几十万的军民放下刀枪也祈求苟存,但也未能如愿。在还没有将一盘散沙凝聚成一股力量前,我们多少次哀告列强的怜悯、祈求过公理正义?在二次大战中,最崇尚自由的法国放下刀枪驯服在法西斯的铁蹄下,只有专制的苏联、君主立宪的英国和落后不文明的中国成为抵抗的主力,美国保持中立通商获利,直至1941年底受到攻击才参战。历史是由胜利者来写的。今日娇艳的红花,都是过去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如果说这只是过去的观念落后,现在不同了,那么连绵几十年的中东战争,1992到1995年的波黑战争,乌克兰,现在的伊拉克呢?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人们什么是生存法则。一厢情愿的文明博爱从来没有主导过命运。国家的关系、疆界和统治都是实力的均衡,只是在賁起的肌肉,毕露的青筋,或者嶙嶙瘦骨和鳞伤身体上披件大家都顺眼的衣衫。
或说,过去的信仰和革命都是愚昧和盲目的,只有现在为民主自由作斗争才是值得。
其实从法国大革命开始,到苏联的革命,到中国上个世纪各个阶段的革命,包括文化革命,到现代的颜色革命,人们的初衷都是为了自由民主,相同的诉求,相同的逻辑,相同的口号,同样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只是角色变换,人们总是理直气壮地觉得这是最后的斗争,前面都是假的,自己这个才是真的,在腥风血雨中再来一遍。
这两部小说是完全相同逻辑结构的悲剧,只因主角的不同,给人的感觉,《牛虻》是革命信仰的悲壮,而《九三年》是人道主义精神的悲壮。人们在感叹唏嘘之余,出于自己的偏向,往往赞美一方丑化另一方,而丝毫没想到,这种悲剧其实是来自于绝对排它性的信仰。
自由的精神要反抗束缚,民主的精神是人们可以保留观点不受压迫,可是当它们成为革命信仰的旗帜时,为什么就可以强制推行自己的观念,剥夺反对者的自由呢?
(待续)
【参考资料】
爱尔兰·伏尼契,《牛虻》在线阅读http://t.icesmall.cn/bookDir/1/42/0.html
百度百科,九三年(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著小说)http://baike.baidu.com/subview/243347/9552946.htm
科学网博客,反思1——以撒的献祭http://blog.sciencenet.cn/blog-826653-79455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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