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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人文主义企图挣脱宗教信仰的束缚,以人的自我为中心,用自己的眼睛、智力和意志来主宰,蔑视一切不经审视的权威,舒展激情,探索世界,创造价值,制定规则,要创造一个独立于上帝的伊甸园,享受作为人的自由和尊严。
在追求心灵的独立中,人文主义曾以高贵的荣誉作为价值的支柱,却发现无法克服人的怯弱愚妄本性,最终受到现实的嘲弄。失去了信仰指引的人们在苦苦挣扎中明白了,吃智慧果被逐出伊甸园的寓意:面对着理性光芒无法透视的迷雾,人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必定患得患失困扰在未知的黑暗中,这是一切精神痛苦的根源。也许我们需要一个超越理性局限的新神,作为追求价值的信仰,在懦弱和愚昧时来指引。在过去几百年间,人们逐一拥戴过理性、激情和自由,不加证明地敷衍成各种主义,在意志的驱使下进行社会实践。它们不是显得困苦沉闷,或沦为天真浪漫,或在腥风血雨中走向人性初衷的反面。基督教睿智的大师路德在蒙尘的书籍中,微微冷笑,他在五百年前早已看到这一切。【1】
达尔文的进化论不仅剥夺了上帝造人的功绩,也让人失去了作为万物之灵的骄傲,我们不过是猿猴的后裔,老鼠蟑螂的亲戚,好色奸淫与动物交配同属于生殖的本能。马克思则犀利地指出,按私有制自由竞争思想建造出来的资本主义社会,将人与人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金钱交易,一切的华贵都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上,在这里只见理性追逐金钱,意志服从贪婪,自由听命剥削,荣誉透着虚伪。人文主义在嘲讽中,或逆转为保守主义要维持旧秩序,或愤懑无序地向前走进虚无主义。
保守主义在法国大革命后,作为人文主义的对手入场,它的奠基人爱德蒙·伯克,谈到如何处理国家错误时,说要像治疗他父亲的创伤那样,“带着虔诚的敬畏和颤抖的忧虑”,他在欧洲革命浪潮的民主狂热中,保卫代议制取得的成功,影响到后期整个西方社会的民主形式。在法国大革命200周年时,保守的英国人嘲笑对岸冲动的邻居:你们欣起血雨腥风所追求的一切,我们在和风细雨中也得到了。
在前进方向,堕入虚无主义黑暗中,人们开始考虑意识的本质。人文主义的种种诉求,都是来自心灵的呼唤,这到底是什么?
现代存在主义的宗师克尔凯郭尔(Soren Kierkegaard 1813-1855)【2】,以个人意识活动的自省,来反复拷问亚伯拉罕的信心问题【3】。他认为,当人面临抉择的时候会引发焦虑,而这种决定是一种飞跃,是无法用逻辑方法来推演。信仰的飞跃有三个阶段,分别是美学、伦理和宗教上。美学阶段出自情感和欲求,例如爱恋,是人性的表现。伦理阶段出自责任和义务,例如婚姻,是理性的表现。宗教阶段有两类:宗教A,人以自己生活中的经验、信念和思考来追寻上帝,但这仅仅是理性的宗教,不可能通过亚伯拉罕式的考验。宗教B是信心的本身,神自在心中,真理是无法从思考中得到的,需要一个奇迹直接进入内心。“启示在神秘中激发,幸福在苦难中激发,信仰的确定在犹豫中激发,矛盾的宗教生活的从容在困厄中激发,真理在悖谬中激发。”路德之后,新教徒现代性的最后宣言,克尔凯郭尔的新正统神学如是说。
后现代主义大师,最不寻常的人文主义斗士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4】崇拜的是酒神,反对一切的理性,他高喊“上帝死了”后,茫然四顾,“我们将地球从太阳的锁链下解放出来,又怎么样?现在地球向何处去?我们向何处去?离开了所有的太阳吗?我们难道不会永远堕落?向后、向侧、向前、全方位地堕落?还存在一个上界和下界吗?”他用一把音叉敲击真理,得出结论:“真理本身就是一个幻象,是从精神角度去透视现实。我们看到的是意识的魔咒。一切都是表象;一切都是相对;一切都是或然。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是允许的。唯有权力意志是不变的量,它的存在是绝对的、永恒的。像河流一样奔腾不息,像海洋、汹涌潮湃。在它永恒的运动变化中,事事物物被创造出来,复又被消灭,世界就这样不断推陈出新,幻化不已。”在绝望探索的癫狂中,他认识到人的自我不足为持,目标是超人。
克尔凯郭尔丧失了宗教和伦理内容主观封闭的自省,尼采直抒心臆癫狂的呼喊,哈姆雷特梦呓般的喃喃自语都指向无意识,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用它来为理性和浪漫穿针引线。弗洛伊德提出心理可分为三部分:本我、自我与超我(id, ego, and superego)。无意识的本我代表思绪的原始程序——我们最为原始,属满足需求的思绪;同属无意识的超我代表社会引发生成的良心,以道德及伦理思想反制本我。大部分属于意识层次的自我,则存于原始需求与道德、伦理信念之间,以此平衡。健康的自我具适应现实的能力,以涵纳本我与超我的方式,与外在世界互动。这三个系统错综复杂,交互作用,从而产生各种行为和思想。本我要求自我满足其欲望,超我则要求自我将欲望压抑下去,自我则调和两方面,依照现实环境,采取适当措施。【5】
人们开始凝视“自我”。人文主义的基本前提之一是:存在一个所谓稳定的“自我”,独立存在傲视世界,种种的欲求来自无意识,产生了诸如自由、理性、意志、荣誉等诉求。
弗洛伊德希望将无意识带入意识,加强“我”、自我、意识的或者理性的同一性,从而使之比无意识更强大,以便能够把握它。法国心理学家拉康(Jacques Lacan 1901- 1981)【6】则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自我”或者“我”自己只是个幻象,它只是无意识本身的一个产物。这动摇了人文主义关于自我的幻想。
拉康是自笛卡尔以来法国最为重要的哲人,他也是欧洲自尼采和弗洛伊德以来最有创意和影响的思想家。他用索绪尔的语言学来重新解释弗洛伊德的学说,关于自我作为幻象的理论大致是这样的:【6】
婴儿感觉与母亲浑然一体,识别不了它自己与满足它需求的客体之间存在什么区分,作为人处在“现实界(the Real)”,感觉不到需求的缺失。但在6到18个月,能够区分身体与外界不同时,感觉到与母亲是分离的,有了“他者(other)”的概念,需求要通过请求他者来实现。这个期间婴儿头脑里慢慢地将自己身体各部分拼凑成一个整体,在外人的提醒下,误认为“我”指的是镜像里那个整体的他者,作为人处在“想象界(the Imaginary)”,这时“我”是宾格的他者。请求的区分需要用语言来实现,以此来表达欲求,抽象象征的概念开始出现。象征界的秩序是语言自身的结构,我们必须进入象征界才能成为言说的主体,才能用“我”来指称自己。拥有一个自我的前提在于将自己想象地投射到镜象、即投射到镜子中的它者,并让自己通过说“我”而得到表达。作为人这时处在“象征界(the Symbolic)”。“我”或者自我,是象征符号(symbolic identity)所指的那个想象。
本我是人进入象征秩序时,对自己想象剪裁阉割所产生的创伤,一种无法被象征秩序吸收的,或是被象征秩序压抑的各种各样无意识的仓库。没有任何理性的语言可以解释本我。梦是介于本我与理性自我之间的中介,但不能改变本我抵制象征秩序的根本性质。这种抵制象征秩序的创伤内核,也是本我与超我之间短路在本我直接社会化过程中,给主体所带来的快感的起因。【7】所以我们有着人文主义的各种追求。
我们清晰的感知、坚定的信念、狂热的追求,背后却是如此的虚无!
(待续)
【参考资料】
科学网博客,反思2——自由意志http://blog.sciencenet.cn/blog-826653-795674.html
百度百科,索伦·克尔凯郭尔http://baike.baidu.com/view/357389.htm
科学网博客,反思1——以撒的献http://blog.sciencenet.cn/blog-826653-794552.html
维基语录,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http://zh.wikiquote.org/zh/%E5%BC%97%E9%87%8C%E5%BE%B7%E9%87%8C%E5%B8%8C%C2%B7%E5%A8%81%E5%BB%89%C2%B7%E5%B0%BC%E9%87%87
百度百科,西格蒙德·弗洛伊德http://baike.baidu.com/view/15720.htm
西方文论专题讲座之三:齐泽克,拉康,真实,与象征秩序http://wlt.ruc.edu.cn/103512/103521/6362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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