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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世纪,随着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的发展,过去只在科幻和神怪小说里匪夷所思之事也进入人们认真考虑之中列,冷冻复活,远程传送,意识存储,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事除了预测宣传,技术探索外,还在伦理上有了讨论。其实在哲学上先弄明白这些事的实质,比起糊里糊涂的争论和盲目创新更有意义。
同一性
现在已经有人患了不治之病就要求冷冻起来,希望将来医学发展了,解冻治疗延续生命。量子传输和科幻电影《星际迷航(Star Trek)》的机器把人分解,传输信息在远程异地物质重建。人们相信解冻和重建的身体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这样做的意义在于前后是同一个人。如果这些神奇工程复活的不再是原来那人,那想续命和远传的岂不冤枉?这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同一个人”。
人们认知经常囿于经验。例如我们以为很明白两堆东西是否一样多。那么整数和偶数是不是一样多?整数包含了偶数,除此之外还有奇数,这样看来似乎整数比偶数多。我们还能用一一对应的方法来比较,这样子整数和偶数就是一样多。在数学上认为后者更合理,则以这样的方式来比集合的大小。所以当情况越出经验范围有着不同评判时,我们要重新审视含糊的概念,以更严谨的理性来面对问题。
原地先后建了一样的房子,即使结构完全一样,人们不认为它们是同一座。因为它们不具有相同的物质,只是个相同结构的建筑。拆了房子,用原来的材料易地重建,就像力学中物体运动到另一个地方,就认为是迁移了,仍然是原来的房子。冷冻复活就基于这个想法。
同一性是由构成的物质决定的吗?
古希腊英雄忒修斯的战舰在航行中不断地更换腐烂的木板,以至它完全被新的代替,原先的木板已不复存在,可是在旅途中,以至回到港口,人们认为这仍然是那条战舰。人身细胞旧的死去新的生成在七年中几乎更换了身体全部的细胞,但大家认为他仍然是同一个人。在这两个例子中,判定同一性不在乎构成的物质了,在乎的是各阶段时间和地点的整体存在的连续性。
在现实生活中,大家都会认同自古到今奔流着的那一条河,即使它曾在历史中改道迁移。但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却认为,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因为第二次进入时,河里已经不再是上次那些水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父母认出沧桑疲惫之人,仍然是他们的儿子,而陌如路人的儿时玩伴,却觉得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人了。
由此看来,同一性是超出物体属性更深层次的概念,尽管我们约定俗成地经常应用,但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有着不同的看法。
自我认同
在认知问题中,评判的对像是客体,客体是被主体认知的对象,而作为实体的客体拥有许多不同的属性,但被认知的却是依主体的经验和目的来确定。人们可以把张三当作李四,也因不同的标准认同或不认同。但张三明白,我就是我,不管别人怎么看。自我是主体对自身的认知,这与他人无关。所以自我的同一性在于主观上的认知。
个人对自己认知的同一性来自意识中感觉的整体连续性。精神病学家和神经学家朱利奥·托诺尼(Giulio Tononi)的信息整合理论(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y, IIT)用门电路网络的数学模型描述大脑的神经网络系统。他从信息的角度解释意识体验中不可分解整合和排他性等现象学特征的实现机制,指出网络系统的信息整合能力能从系统的即时状态推测过去和将来的最大可能,具有越高Φ值的神经元复合体能够产生越清晰,即越高确定性和丰富程度的感知。这因果性信息让我们感觉流逝的时间和变动环境,并在其中体验着整体不可分的清晰连贯性。所以大脑神经系统涌现出来意识体验的主体在清醒的时刻,依此连贯性认同和维持着这个同一的自我。
人在麻醉或深睡中,失去了意识,感知自我的连续性断续。当他醒来,在这段时间的体验是空白的,就像不存在着这段时间,若环境有变则会引起困惑。只有记忆中的过去,旁人的说明在人类共同体的知识解读中,才将过往的历史与现在的状态联系起来,才被说服现在的我就是过去那个自己,认为现在感知和行为的主体便是过去“我”的延续。同理,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张三被说服成李四,他也会认为自己是过去李四的延续。这在失忆人的故事中并不罕见。
以此来看这些关系到自我认定的未来高科技,其意义似乎不是那么确定了。冷冻复苏固然可以按照麻醉和深睡的类似情况理解,认为他醒来延续了过去的那个自己。那么如果再复制一个这没有意识的躯体又予复苏,从物质和留存记忆的角度,这两人并没有区别。既然如此复活原版与复活拷贝并无区别,那么到底哪个是原来那个人?他们的意识上同样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被冷冻的人。同样,远程传输中如果在获取信息后没有摧毁原来的那个躯体,那么本地留存的和异地重建的,哪个是原来的他?
未来学家雷·库兹威(Ray Kurzweil)相信将来可以将人的意识下载在计算机中,这样可以永生在虚拟世界中。但如果下载了两份相同的拷贝,那么哪个延续了原来那个人?如果意识继续运行,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真的。在道理上他们完全是等价的,复苏重建不能保证唯一性,那么这个机制就很难说复苏重建的是同一个人,即使只保留一个。
主观意识
上述的自我认同,虽然是主体对自身的认知,但还是从客观的角度,即是以他者来看待认知中的主体。从主观的角度有什么不同呢?
A身体被完全复制为B,两人都复活了,物质决定了B也有着意识,但他们是相互独立的。A认为B只是继承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和记忆,不过是自己的复制品,自己的意识仍然在这儿,而不在对方那里。B也作如是想,这便产生了矛盾。唯物主义认为,意识依附在身体之上,当身体被摧毁,其自我也随之而去,而不会在复制品上感受世界,而对方只是代表着你在继续感受这个世界。从这观点看来,那么所谓的死去复活和意识存储能够延续你的意识就很无谓,当你的身体被远程传输分解时,依附在身体上的意识也已逝去,重组出来的拷贝尽管他对过去自己的感觉与你无二,即使旁人也作如是观,但他所延续的已不是原来的自我了,尽管他认为仍是,这也不过是转世的故事。
人们关心自我和生死问题,说到底最关心的还是:明天我是不是还像今天一样在感知和作用于世界,还是如此真切地在体验我的存在。至于明天醒来的那个我,被认同是张三还是李四,并无任何不同。这才是意识和自我问题关注的核心。人的死亡,意识随之而去。从他人看来这理所当然。他们的自我还在真切地感知世界,但我的意识是否还能返回体验这世界?
这问题其实与我的意识为何能够出现同出一源。心理学者认为自我是人类文化的产物,只是一个大脑信息处理产生的幻象。共同体的知识犹如计算机的程序,人脑犹如运行的计算机,自我是运行着程序的一个过程实例(Process Instance),它作为一个处理外部输入信号和控制输出的主体被程序确认。复制个人犹如复制了相同硬件以及过去运行数据到另一台机器。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延续了过去那个被中断的运行。而这两个过程实例的运行都是相互独立的。当过程的实例被中断运行,它所对应的自我也随之消失。复苏醒来或是延续暂停或是重新开始了另一段的过程实例。这个类比很清楚地解释了上述的种种探讨的结果。
死后还会再生吗?主观的体验只是程序在过程实例的一段计算。两世为人,此时自我意识的出现,就像深麻苏醒一样,只是开始计算的初值不同。看来只要人类社会存在,我永远都能像今天一样在感知和作用于世界,只不过是以不同的身份出现。
果真如此,现在孜孜以求的恶病治疗,残体修复,冷冻复活还有多大意义?我们对生命态度是否该用科学的认知来取代宗教的教诲?忍受痛苦的煎熬以极大的代价维持和修复老迈残缺畸变的躯体,对人类整体和个人是否有更明智的选择?既然自我是人类文化的产物,以人类文化为基础形成具有意识的智能机器,不正是人类的一个进化?
也许认真的哲学思辨会给我们的明天指明新的方向。
【参考资料】
• Oizumi M, Albantakis L, Tononi G. From the Phenomenology to the Mechanisms of Consciousness: 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y 3.0[J]. Plos Computational Biology , 2014, 10(5): e1003588.
• 应行仁,“机器怎样才能有意识?”,《中国计算机学会通讯》2018年第2期.42-46
• 应行仁,“我从哪里来?”,《中国计算机学会通讯》2018年第6期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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