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美人们

盛装王孙：浮华靡丽之美

扶  兰

国风·召南·何彼秾矣

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秾，意为浓艳、华盛。所以这首诗的标题其实就是在感慨：这位王姬为什么这样浓丽华艳啊！

这位王姬，身份高贵，她是周平王的外孙，齐侯的女儿。齐国是王师姜尚（姜太公）的封地，诗中称为“齐侯”，实际上封爵是“公”，也就是最高一等。春秋五霸中，最先称霸的便是齐桓公。

因为同姓不婚，所以姬姜二姓常常通婚联姻。周幽王，就是烽火戏诸侯那位，他的母亲就姓姜。秦国（嬴姓）与晋国（姬姓）也常常联姻，故有“秦晋之好”一词。周王室与诸侯国、诸侯国之间，通过婚姻，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因此诗家解释说，“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一语，看起来只是讲渔人的钓竿是用丝线紧紧密密拧成的绳儿系着，实际上是比喻王侯贵族互相通婚联姻，就像这紧密联结的丝线一样。

诗家考证说，这首诗唱的是王姬出嫁时的情形。

王姬华服盛妆，端坐在车上，就像那盛开的唐棣花儿一样浓艳，就像那芬芳的桃李花儿一样绚丽。

唐棣，又名雀梅、车下李。华者花也。唐棣花或红或白，在春阳中开满枝头，与红桃白李相映生辉。

像这花儿一样丰盈美丽的新娘，让旁观者不由得发出了“何彼秾矣”的感叹。

然而，在盛赞王姬之美的同时，诗人又感慨说：“曷不肃雍，王姬之车”——端坐在车中的王姬，为什么没有雍容严肃的气象呢？

为什么呢？

诗家或以为，这是因为这位王姬并没有与美色相称的美德。清人方玉润说：“‘何彼秾矣’，是美其色之盛极也；‘曷不肃雍’，是疑其德之未有称耳。”

但也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周天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周天子了，周王室衰微，所以王姬也没有了那种雍容严肃的气象。

那位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废黜申后及姬宜臼，以褒姒为后，以其子伯服为太子。姬宜臼逃奔申国（外祖家），申侯联合缯国和犬戎进攻周幽王，周幽王与辅政的郑桓公均被犬戎所杀。随后，申、鲁、许等诸侯国拥立姬宜臼为天子。姬宜臼为避犬戎之难，于公元前770年迁都洛邑，是为周平王，史称东周。

这位周平王，就是诗中王姬的外祖父。

周平王继位同时，虢公翰拥立周幽王之弟余臣为天子，史称周携王。周平王二十一年（公元前750年），支持平王的晋文侯攻杀周携王，使周王朝再度统一。

史称：“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但实际上，周平王时，实力最强、把持朝政的，并非齐国。辅政的是晋文侯和郑武公、郑庄公（就是欲擒故纵、“克段于鄢”那位）。

周平王忌惮郑庄公，有意分权给虢公，郑庄公大为不满，前来质问，周平王只好提出让王子狐到郑国作人质。因为这一举动太有失天子体面，群臣提出王子狐用学习的名义去郑国，让郑庄公的儿子公子忽也来洛邑作人质，史称周郑交质——交换人质，是地位对等的双方所做的事情，周郑之间交换人质，俨然已经将周天子等同于诸侯了，而且还是比郑国弱小的诸侯。

周平王在内外交困中度过五十年，于公元前720年去世。

周平王去世，其子周桓王继位，但是郑庄公不来奔丧，五年不朝。期间郑国还抢割周王室领地上的麦子。周桓王联合陈国攻打郑国，郑国大将祝聃射伤了周桓王，郑庄公派大夫祭仲前去向周桓王道了个歉了事。

不能确认王姬出嫁的时候，是周平王时期还是周桓王时期。

但是，很显然，曾经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在这位王姬出嫁的时候，早已经衰微了。

所以诗中特别强调，这位王姬，不仅仅是平王之孙，也是齐侯之子。

齐国是在被周成王赋予了征伐之权的大国，地位崇高。齐僖公（公元前731年继位）乃是春秋三小霸之一。不过，他这个“小霸”，是在郑庄公（前757年－前701年）之后的“小霸”。而最终确定齐桓公与齐国霸主地位的葵丘会盟（前651年），差不多是在五十年后。

周平王时期，天子仍然还在郑庄公的阴影之下生存。

诗中的王姬是周平王的外孙、齐侯的女儿，她的身份尊贵，婚礼隆重，服饰华贵，外貌美丽绚烂，就像那盛开的满山遍野的鲜花一样浓艳繁盛。

然而这样绚烂的美，因为失去了曾经的天下共主的雍容肃穆的加持，又显得浮华靡丽，像是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像是开到极盛处的荼蘼，一刹那的芳华之后，便是悄然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