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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是很深层次的观念行为问题,说出来答案却很简单:我国还存在很大程度的人情社会成分,体现在个人身上可能是不会主动维护自己的权益或没有相应意识和好的渠道。
大学试行‘非升即走’以来,清北复交、科南浙武,几乎都出现过比较极端的因‘非升即走’而产生的直接极端冲突。更可怕的是极端冲突来自于日积月累的点滴积累,是一种没有及时疏导而慢慢积累起来的不可控结果。所以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不考虑用人单位存在‘店大欺客’的现象,仅从双方都是很好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考虑这个问题。‘非升即走’是一种规则,单位却一般很重视人情,这里其实反映的是规则和人情之间的矛盾。双方没有一致地把握何时规则和何时人情之间的节奏,或者一方在有意混淆人情和规则。你跟他讲规则时,他跟你论人情;你跟他论人情时,他却跟你讲规则。这不就矛盾了吗,时间一长肯定要出大事。
‘非升即走’也就是tenure track盛行于美国。为什么美国可以用起来呢?可能他们的社会更重规则而不太讲人情。之前我在美国学驾照,我有国内的驾照,所以考试时开得还可以,考试后听到考官说Excellent,我想这次稳过了。没想到后面他吧啦吧啦说了一通,说我没通过。大概是因为我在一个十字路口让了右面晚到的一辆车。当时我想‘礼让谦行’嘛,就虽然早到十字路口三五秒,依然摆手让右面的先行。教官说,在这种没有任何标记的十字路口应该是先到先过。我当时想‘让行’也不会出事故啊,我们中国人谦让嘛,难道有错?但是随后想到,‘让行’会降低效率。十字路口‘让行’在美国看来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后面我去黄石公园玩,在红绿灯坏了的十字路口处,车辆就自动左边一辆,右边一辆地经过,也是很有规则的。
‘非升即走’和‘十字路口规则’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因为中国学生从小就被教导要‘谦恭勤俭让’,所以长大后也都很谦逊,不懂得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维护自己的权利,甚至是觉得不应该,如果去争就违背了‘谦恭勤俭让’,变成了小人。可是‘非升即走’本质上是一个竞争制度,在大家都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你如果‘让’了,就要‘走’而无法‘升’了。
很多人可能可以理解‘非升即走’是竞争,也能说服自己绕过读书人的‘谦恭勤俭让’,让自己觉得在这里竞争也是符合之前的教导的。处于‘非升即走’的博后和科研人员,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自己处在‘无编制’的状态,而用人单位也一般不认为‘无编制’的人是自己人。这时候‘无编制’的人应该利用现有的规章制度自主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但是很少人能做到,而环境几乎也不能保障这种个人的维权。虽然‘有编制’的人也不会自主维权,但是用人单位会认为‘有编制’的人是自己人,而默认主动帮助维护他们的权益。本质上如果不考虑‘有编制’的人和‘无编制’的人在法定权益上存在很大差别,而在实际享有权利上却可能存在巨大差距。那是因为一般‘有编制’的人的权利用人单位会帮助维护,而‘无编制’的人的权益更多靠自己维护。主动争取自己的利益,是我们从小就没被教导过的,我们甚至被教的是要礼让奉献。
当然如果用人单位可以主动帮助维护个人权益,那么个人自然可以礼让奉献。但是‘无编制’的人一般很少能感受到用人单位的照顾,而他们又一般依然秉承着‘礼让奉献’的态度,而不懂得维护自己。时间一长,自然能感受到‘无编制’的人实际享受到的权益和‘有编制’的人存在很大差距。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感觉受到了不平等待遇,这些从小就受‘讲公平正义’教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呢?所以出现极端事件也就不奇怪了。有编制和无编制应尽的义务没啥差别,而享有的权利却差别很大。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类人?无非是用人单位想要利用人口红利冲排名,又没有那么多钱养人,只能找一帮好养活的‘无编人’干活。这是大趋势,未来制度上和实际中可能会更有保障。
社会在发展,行情一直在变,也许再过几年有编制和无编制的权利和义务能变得更加平衡。但是目前来看,冲突还很激烈。很多事情个人根本没法解决,即使你具备主动维护自己权益的精神,因为环境太复杂,也不知该怎么办。譬如我博后入站,学校把这个事搞了三个多月,我tm想去法院起诉他,可是仔细一想,我该起诉学校呢还是全国博管会呢?整个入站过程涉及校、省、国、多家单位,相关负责人不知有几十个。所以我即使知道法院门怎么走,也不知道被告人是谁。更何况,我和一个在编老师交流后,他说学校似乎是有制度,可以根据实际来工作的时间,申请之前的工资。如果能这样,该得的钱能拿回来,我就更没有起诉的必要了。然而问题就在这里,有两个。一是,不在编,你可能需要花费自己的时间来争取权益,而在编的,学校就给自动搞定了。但是谁的时间是大风刮来的呢?有这个时间我不能去写文章去玩耍嘛?二是,很多隐形的条款,个人是不知道的,如果不知道有这个途径不就无法获得工资了嘛?况且很多行政人员也可能不太了解涉及‘无编制人’的规章制度,找到甄别这些规章制度,用来维护自己的权益是个很耗时间的事情。这事也怪不了,行政的服务人员,他们熟悉保障‘有编制人’的手续流程,而‘无编制人’是最近才多起来的,他们业务还不熟练。所以‘无编制人’要经常催,才能办完事,有编制的人也许就可以躺平,事情自动办完了。这样即使‘无编制人’法定享有同样的权利也很难实际落实,不免觉得是‘后娘养的’,产生心理偏见。
所以在这样的既有‘人情’又讲‘规则’的环境里,需要人具有更强的变通能力,而我们的学校教出的人都是很讲‘公平正义’的死心眼子,而不屑于去教学生变通的投机取巧。所以结果是我们面临的环境很复杂而学生却很单纯,无法适应环境。大家的观念还停留在‘国家会保障你的权益而你只需要谦恭勤俭让就好’的阶段,社会环境却正在变化。这时少数的个人意识的觉醒很容易受到不理解。比如之前在酒店用餐,我感觉酒店提供的服务不配顾客支付的钱,然后我正巧需要一个杯子,于是提出酒店要赔偿我一个杯子。结果闹了半天,酒店闹到经理那,我们单位闹到老师那。我故意坚持了一下,结果经理说陪他。然后我取笑了一下服务员,说早知道还不赶快赔我,现在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觉得应该赔两个才公平,然后服务员跟经理打电话时说,他要赔两个。结果经理根本就不在乎几个杯子,随便了。心想,这个顾客不会是有心理疾病吧。
本来我并不想问服务员要赔偿,因为我觉得,她们可能做不了主。所以一开始我想直接‘窃’走杯子。但是考虑到从小就被教育‘偷窃’事大,万一我偷个杯子走,让人发现报了警,治我个偷窃罪,格了我的学位也说不定,所以我就没有直接偷,而是选择了‘以理服人’。刚开始和服务员‘讲理’,我自己都笑了,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仔细一想,我觉得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维护正当权益,就坚持了一下,认真起来。
这事让我导师知道了,当时就给我打了电话,很担心我的样子。说,人家说,你觉得人家杯子好看,非要人家的杯子,感到很匪夷所思。我就解释了一通,感觉也没多少解释清楚。只是说看我平常的人品不错,不至于这么尖酸刻薄处处为难人。还举例很受人尊敬的陈老师,去饭店吃饭总是彬彬有礼,即使吃不完也会负整份的钱。我说那种固然很好,但我这种是为了维护更广大的消费者权益,鞭策商家提高服务,也是很好的。但是导师似乎并不怎么能理解,看,很多之前的传统的高级知识分子一生秉承着‘谦恭勤俭让’的传统美德,不能理解当前社会的竞争惨烈。
在这种既有‘人情’又讲‘规则’的环境里,我们能怎样呢,也只能做既有‘人情’又讲‘规则’的两面派吧。我也未能幸免。于规则,我不应该翻墙去上班;于人情,上面的领导不开东门使上班变得极困难,是不对的。一开始我真的不敢翻墙的,感觉有点鸡鸣狗盗。但是走了两次‘官方指定的正道’,就毅然决然翻墙了。那个正道需要多绕一个小时,翻过一座小山,大夏天的想死的心都有。假如我只来一次两次,走正道感觉还行,但是每天都要来,我实在受不了。难怪那么多学生也翻墙。与其到了受不了了再被逼上翻墙,倒不如现在乖乖自己翻。心平气和,还不容易受伤。当然翻墙万一被抓,学校开除我怎么办,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可能被抓后不至于开除,批评教育一下,保证下次不翻了就好了。但是我势必还会再翻,因为让领导去走几次‘正道’,不想被热死,他也会去乖乖翻墙。那么我又被捉住,就属于屡教不改了,这下可能就有被开除的资格了。而领导又很喜欢‘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所以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想概率也很低,翻墙的人很多,领导也可能会觉得制定的不让走东门的政策有问题。是啊,能走门,谁愿意翻墙啊。有很多人可能因为一些小问题就遭到了大惩罚,譬如孔乙己偷书被打断腿;而一些人造假贪污做了很多大坏事,却可能安然无恙。所以很多人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被逼得非得再去‘干一番大事’才觉得与所受的对待相匹配。
知识分子很傻,一般也没多大欲望,最看重自由公平,很感念知遇之恩。很容易被收买,君以国士待之,则以国士报之。他们自命清高,只要能过的体面,感受到公平正义,则不屑于去追求荣华富贵,醉心于探索自然人文,为国家做贡献,立言立名。然而如果被圈养起来则会丧失这种高尚,如果再用‘饥饿营销’刺激他们的生产力,则会变成论文机器,而丧失创造力。或者有一些适应了环境,转而学而优则仕啦,离开了知识分子圈子。这样看起来知识分子似乎很像墙头草,没有自己的品格。这能怪谁呢,知识分子大多没有直接生产的能力,他们必须依附一个平台一个单位,才能创作价值。所以平台单位的品格决定了他们的品质。
今天在上班的路上我发现一只蚯蚓被太阳暴晒着,感觉它很痛苦的样子就要死了,我救了它,把它放进了树荫下的泥土里。蚯蚓无法适应路上的暴晒,在泥土里才能快乐,也能活跃土壤。像我这样善良的人,每次上楼都尽量不坐电梯,办公室尽量不开空调,上厕所只用三格纸,自律自强,力求物尽其用,经常说要保护地球爱护环境,节约国家财产为祖国做贡献。可是很多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自觉走在‘犯罪’的路上,处处被防着浪费侵吞国家财产,随时有被开除的风险。哎,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感觉生活在人情、规则、权利、义务、隐形条款、心理偏见,编制的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上。谁是网上的蜘蛛谁是蝴蝶,这里面考验着人适应的能力,而改变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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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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