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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张瑾. “意-象-言”的解构与中医研究. 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2011,32(2):68-69
同任何自然科学理论的创立一样, 中医理论是建立在直接经验的基础之上,具有自然属性。 即便中医采取的是具有哲学性质的方式来构筑理论大厦, 仍不能改变其是基于对人体健康与疾病现象的客观观察从而建立起来的基本属性, 现代科学研究的重点即在于此。 如何将中医理论所具有的自然属性从哲学属性中抽离, 提取出具有自然属性的基础理论或直接经验, 然后再运用新的语言对中医理论进行重新表述, 解构中医理论的构成方式“意”、“象”、“言”, 将是其最初的步骤。
1 “意-象-言”的理解
中医之所以以“象”为模式建立理论, 这源于我国自古对语言功能的不信任,“言不尽意论”一直是中国哲学领域中的重要命题, 如庄子说“言不尽意”, “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为了克服“言不尽意” 的困难, 中国传统思维采取了“立象尽意”的方式, 通过“象”这种具有象征性、参照性的方式, 来力求完整的传达本“意”,《易传·系辞》云:“子曰:书不尽言, 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 设卦以尽情伪, 系辞焉以尽其言。”至魏晋时期, 王弼系统论述了“意”、“象”、“言”三者之间的关系, 在《周易略例·明象》指出:“夫象者, 出意者也;言者, 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 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 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 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 象以言著。”王弼认为,“意”为真实, 圣人之本意, 是研究者所要追求达到的目的[1]。“象”用来表达“意”,“言”用来说明“象”,“象”在“意”与“言”之间起到中介作用。虽然王弼最后主张“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 失之偏颇。但如汤用彤先生所说:“无论天道人事之任何方面, 悉以之为权衡。”[2]其意虽在解《易》, 但中医理论亦为适用, 而且因为具有自然科学的性质, 可以说使这种以“意-象-言”的认知、构建和传承的方式更为确定。中医理论赖之以建立的直接经验, 是经由古人对人体自身的健康与疾病、自然环境对人体的影响的长期客观观察积累而得, 亦即中医理论所要表述的“意”具有明显的客观属性。由此可以说, 中医理论中的自然属性是“意”的核心, 而用“象”的方式构筑了理论的大厦, 用“言”使之固定和传承, 其创立的过程是由“意-象-言”的, 依“意”立“象”, 依“象”作“言”。所以, 当我们要解读中医理论时, 则须逆向而为, 由“言-象-意”, 由“言”明“象”, 由“象”解“意”。将“言”、“象”、“意”三个层次一一解构清晰, 剥去人文的外壳, 最终求得具有客观属性的直接经验或基础理论, 这样才有可能将中医理论放在现代科学的框架中去理解、研究和重新表述。
2 “意”“象”与“意象思维”
“立象以尽意”, 其本初的用意原是为了使人更好更容易的理解内容。 然而, 在后世的流传中却造成了后人的困扰, 以致“医者意也”成了这种困境的主流解释。至今仍将中医理论中难以用现代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述的地方, 归因于“只可意会, 不能言传”, 认为中医的“象”繁杂而模糊, “意”主观而飘渺, 成为中医研究的瓶颈。为何“立象”反而不能“尽意”, 甚至不能达“意”, 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象”本身具有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是其直接原因, 但其中最主要的是以“意象思维”代替“意象”, 缺乏对中医构建方式“意-象-言”的清晰理解。
2.1 “意”具有独立的客观性 意象思维是被认为是中医的主导思维, 但其作为思维名词的出现是近世的事情, 同自古已有的“意”“象”相比, 含义并不相同, 主要区别在于“意”的范畴不同。“意”, 《说文解字》释曰:“志也。从心, 察言而知意也。”从中可以看出, 意含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作为认知的主观思维方式, 即“从心, 察言”;另一种是作 为认知的对象客观存在, 即“知意”之“意”。如《庄子·秋水》“可以言论者, 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 物之精也。”古文中“意”有时与“义”、“理”、“道”等互通互训, 不管这些字的本意是“圣人之意” 还是“天道”等等,“意”都具有超越思维模式之外的含义, 是超出认识主体的独立性存在。 我国传统文化本有对“意”的主观层面更为推崇的倾向, 极致时如禅宗的“顿悟”。 意象思维将“意象”作为一种思维方式考 量时, 继承了这一倾向, 研究多从“用意”的角度着手, 将“医者意 也”作为医者运用意象思维的高度概括。致使即便认识到“意”的概念包含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对事物普遍规律的把握, 另一 个层次是对事物特殊规律的把握, 是一种思维过程[3]。但仍将“意”从认识主体的角度出发, 强调认识过程中的主观层面以及认识主体的个体素质, 从而忽视了“意”所具有的独立性和客观属性, 忽视了中医理论的自然属性。
2.2 “象”的多途径的对应性 “象”为中医立论之法, 贯穿于中医诊疗的始终。意象思维研究的重点看似在“意”, 实则在“象”。“象”具有直观性、整体性的特点, 但同时又有非逻辑性的特点, 体现在“象”所具有的多途径性或多样性上。当古人为将直接经验升华成理论而取“象”时, 所选的“象”并非是线性的必然的, 不是从“意 A”到“象 A”, 而可能到“象 B”、“象C”……加之中医理论非一人一次性架构完备的, 而是经多人多时空不断的充实与完善, 取“象”的标准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此外,“象”所代表的“意”, 也并不是精确的, 仿佛文章中的典故, 具有逻辑语言所不能表述的内涵和全面性, 但又依据用典的语境不同, 所代表的意义也有所侧重。如阴阳、五行是中医理论中古老的“象”, 但并非产生于同时。当“意”为相生相克的规律时, 阴阳立象在先, 随后五行也成为“象”, 但二者最终的指向却又并不相同。“象”与“象”有交错、有侧重, 导致“立象以尽意”这一方法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所以, 人们在由“象”及“意”时, 并没有统一的路线, 而依据个人的经验、体会、思考方式等多方面的原因, 产生偏差。“象”与“意”虽然没有一一对应的联系, 但并非如同传统认为的那样难以“言传”和把握。 因为中医理论所具有的自然属性, 其创建理论时的“自由”显然要比书画等纯艺术要小得多、客观的多, 所取的“象”在“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时并没有那样的灵活与模糊。“意”决定了“象”的内涵, 基于同一个“意”的“象”, 其相互之间总有对应的关系。把握住这种相互对应的关系, 清晰的得“意”并非不可能。
3 “言”的重新表述
《中国大百科全书》解释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符号系统。当它作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时候, 它是表达相互反应的介;当它作用于人和客观世界的关系的时候, 它是认知事物的工具;当它作用于文化的时候, 它是文化信息的载体与容器。”因而, 语言的切换是两种思维的切换, 不找到两种思维的结合点, 再怎么向重视语言逻辑的西方思维讲述视觉思维的“象”, 都像是用语言把色彩描述给一个先天失明的人一样。中医理论“意”的自然属性就是中西思维的结合点。将中医理论“意-象-言”三个环节进行解构, 又是获得“意”的必然途径。而这三者的解构将是一个复杂长期的过程, 因为“意”、“象”、“言”之间并非独立存在, 而通常是同时呈现的有机整体。
3.1 “意”是“言”的重新表述的出发点 现代科学研究要求中医理论必须用逻辑的语言讲清楚, 但直接地把中医的阴阳、藏象、五行等等用逻辑语言解释, 其结果是能为当前科学水平所理解的部分被同化, 不能被当前科学水平所认同的, 则视为伪科学, 被抛弃, 中医的独立性逐渐丧失。要保持中医体系的独立性, 只能是将中医理论建筑的根基, 即具有自然属性的直接经验或基础理论抽取出来, 再用当代的语言重新建构。比如将子午流注背后所蕴含的时间节律提取出来, 再通过现代的研究手段, 构筑时间医学。而不是在时间医学出现后, 再向科学界解释中医早就有了这个发现。中医“意”所指向的自然, 具有自身的特点, 因为它并非如西医一般可以解剖而见的静止的有形的物质, 而是人体健康与疾病之间的变化以及人体与自然之间的相互联系和普遍规律, 是一种客观实在, 通过人的感觉而感知, 不依赖于感觉而存在。中医理论是通过联系构成的系统整体特征把握事物, 这也决定了不可能套用西医现成的还原论理论, 而只能经一条自我重新构建的途径。
3.2 道器的统一与“意-象-言”的解构 由于天人合一观的影响, 中国传统思想不强调对立, 而强调统一。对道和器上, 也是如此。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道在这里含有规律的意思, 而器则是指有形的物质。《灵枢·九针十二原》说:“粗守形, 上守神”。如从对立的角度理解, 则认为中医是重神轻形, 重道轻器, 强调功能, 轻视结构。然而, 同中国传统思想认为“道之外无物, 物之外无道”一样, 中医对二者的认识是“不强调共相与殊相的对立, 而强调道、器的统一。”[4]
故而“意”和“象”总是同时呈现的有机整体, 理解这点, 对“意”、“象”的解构有重要的意义。明显的例证即为藏象, 道器的统一提示中医是以规律和联系的方式来认识人体功能, 体现了一种体用关系, 这时的脏腑既起着“象”的作用, 本身又包括“意”。 而且, 在道器统一的思想指导下, 我们就不能简单地把三焦等一些概念, 武断的视为中医重神轻形, 从功能出发“虚设”出来的结构。中医理论“意-象-言”三者的解构将是一个复杂长期的过程, 必须经由多学科的参与, 首先要将中医理论层垒出现的历史进程梳理清晰, 这样才能把“象”之间的关系显现出来, 然后探究到“意”的层面, 在“意”的基础上, 加以现代科学研究, 构筑起新的表述体系。
参考文献
[1]谢承仁.中华传统思想文化渊源[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4:536.
[2]汤用彤.理学·佛学·玄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1:320.
[3]杨忻, 孟庆刚.“医者意也”在中医研究中的启示[J].中医杂志,2009, 50(9):781-783.
[4]李信.中西方文化比较概论[M].北京:航空工业出版社, 2003: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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