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逾淮却漂洋过海的吉利之果

——柑橘史话

曾雄生

Figure1柑橘

Figure2宋·马麟：绿橘图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北宋诗人苏轼的《赠刘景文》的诗。

柑橘原产于中国南方，是一种热带、亚热带常绿果树。很早就通过进贡的方式，为中国北方人所熟知，在品尝到柑橘的美味之后，人们也试图将这种果树由南方向北方移植，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于是人们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橘逾淮而北则为枳”。很多时候，人们也藉此典故来讨论生物（包括人）与环境的关系。柑橘对于环境的适应性，在诗人屈原的眼中，则成为忠贞的象征。于是他吟唱：“后皇嘉树兮，橘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然而，柑橘固守一地的性格，并没有阻止人们柑橘北移的努力。唐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中的《木篇》记载：唐玄宗天宝十年（751）秋，种于宫中的几株柑橘树，结实一百五十棵，与江南、蜀道所进贡的柑橘一样。但偶然的成功并不能改变产地的分布。自古以来，中国柑橘的主产区仍然是长江及其以南地区。北方人所食柑橘主要来自南方的进贡和贩运。

图1宋·赵令穰：橙黄橘绿图

长江中下游及其以南的太湖、洞庭湖、江陵、永嘉等地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柑橘产地。人们靠种植柑橘，发家致富，把橘树当作奴仆，创造了“木奴千，无凶年”的神话，有的甚至因为种植橘树而富比王侯。

北宋诗人陈舜俞在一首名为《山中咏橘长咏》的诗中对于太湖洞庭山的柑橘生产盛况多有描绘。诗注中提到“东、西两山卖干橘皮，岁不下五、六千秤。”据此推算，当时约有人口约15000人的洞庭山，人均柑橘消费量为30斤。诗中还提到“熙宁七年（1074）大旱，井泉竭，山中担湖水浇树，有一家费十万钱雇人者”，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柑橘生产的规模。柑橘采摘上市的时候，“毎一百斤为一笼”，价格随行就市，“或得价笼一千五百钱，下价或六、七百。”是当时稻米价格的一至二倍。

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之下，古代橘农为了提高柑橘的产量，精心栽培和管理，从品种选择、到橘园整治、从嫁接到病虫害防治，从施肥、灌溉，到采摘、收藏、加工，每个环节都力争尽善尽美。很多先进的栽培管理技术在橘树上得到应用。晋代利用黄猄蚁防治柑橘害虫，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生物防治先例。隋代采用的“以蜡封蒂”，则是果品保鲜史上的一大发明。

吊诡的是，15世纪以后，原来过不了淮河的柑橘，却漂洋过海，到了异国他乡。明永乐年间（1403~1424），日本高僧智惠到中国天台国清寺进香以后，取道橘乡温州回国。将温州所产柑橘引种到日本九州鹿儿岛。经嫁接改良之后，培育出无核新品种“温州蜜柑”，在日本国内广为种植，并且远销国外。

16世纪上半叶，葡萄牙人从广州将甜橙带回里斯本栽培，欧洲人曾因此把甜橙叫做“葡萄牙橙”。1654年，柑橘被引进到南非。哥伦布发现美洲不久后，柑橘又迅速引进到美洲的一些岛屿。大约在16世纪20年代前后，这类水果已经被引进美洲大陆。后来，甜橙等柑橘类果树又于18世纪下半叶从巴西引进到澳大利亚，并于1858年作为商业果品上市。约在1873年，脐橙被引进美国加利福尼亚，1878年首次结果，它极大地促进了该州的柑橘栽培。1821 年，英国人来中国采集标本，把金柑带到了欧洲，1892 年，美国从中国引进椪柑，叫“中国蜜桔”。英语中把柑和橘总称“满大人”（Mandarin)，其原意就是“中国珍贵的柑”。以后中国柑橘的种质资源，又对欧美培育改良柑橘品种起了重要的作用。如今，柑橘已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常绿果树，也是除香蕉和葡萄外最重要的果树。1986年，世界柑橘的总产量就接近世界水果全部产量的20%。北美南部已成为这种热带亚热带著名水果的主要产地。

与柑橘一同传入世界各地的还有中国人所撰写的柑橘著作。这其中最重要的当属南宋韩彦直所著的《永嘉橘录》。

图3橘录书影

韩彦直是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儿子，出生于陕西延安府肤施县。这是一个原本不产柑橘的地方。可是命运却使他与柑橘结缘，在他48岁时，他被派到柑橘重要产地温州任职，在品尝到柑橘的美味之后，他对柑橘这种果树喜爱有加，并于南宋淳熙五年（1178）写成《永嘉橘录》一书。《橘录》比较完整而系统地叙述了当时当地柑橘类果树的品种，柑橘的栽培技术、病虫防治、采摘贮藏和制造加工等方面的知识，受到了包括植物学家斯文格(W．T．Swingle，1871–1952)和科学史家乔治·萨顿(George Sarton，1884—1956)等在内的西方学者的赞誉。Howard S.Reed认为，韩彦直记述的果树整枝、虫害和真菌寄生的控制以及果实的收获、贮藏技术是非常先进的。李约瑟（JosephNeedham,1900-1995）认为，《橘录》问世之后，“直至1500年，即三个多世纪以后才出现了可以与韩彦直的著作相匹敌的著作”。

图4柑橘史封面

2007年法国科学家兼文化人的Pierre Laszlo出版《柑橘史》Citrus:A History，讲述柑橘从远东，特别是从中国引种到美洲的故事。为了表示对韩彦直的敬重，他以一封给韩直彦写的信来代替序言Prologue:Letter to a Fellow-Writer.信中自称是韩彦直的崇拜者，认为《橘录》是历史上第一部关于柑橘的专著。

不能逾淮却漂洋过海的柑橘，是历史上的中国人贡献给世界的“吉利之果”。

原载《科学月刊》，第543期，218－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