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是封建社会的政治教科书（中）

《水浒传》又被人称为《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其实《水浒传》至少是“一百零五个男人和四个女人的故事”，第四个女人就是潘金莲。事实上，水浒传用笔最多的女人就是潘金莲。

关于潘金莲，现代作家的基本形象是一个受欺负的不幸女性，为了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被诱惑走上犯罪道路。可是很少有人思考它的社会学意义。说很少不是说没有，中国社会学家潘光旦先生就说过：“从来的美人就没有想睡在穷人被窝里。”这话虽然简单，但是却说出事情的本质，经济要素。实际上小说中西门庆与潘金莲正式接触的那一刻，王婆就是动之以财富。王婆这么说：“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这里王婆说了两个西门庆的优势，第一、万万贯钱财，富裕，第二、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官商勾结。投靠富有、有政治地位的具有黑社会基础的分子，是社会道德沦丧的表现。社会道德沦丧，是潘金莲同时代人的痛，所以才有何九战战兢兢地出来作证。在第一版电视剧《水浒》中，何九积极作证，《新水浒传》，何九作证都很勉强，可见《新水浒传》描写的社会问题更为严重，或者说作者的感受变了。

为什么社会的道德会有这样的沦丧选择呢？因为社会公平被破坏了。从区域管理的角度看，一个正常持续的秩序，应该是一个维持着社会公平的社会。可是小说中的社会，社会公平被破坏了。小说是这样描述西门庆的：“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在这段文字里，我们看到西门庆的特点，有流氓习气，奸诈、暴发、管些公事、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而且还得政治地位为“西门大官人”。从暴发到西门大官人，是一个社会公平破坏的历程。最初作为奸诈和好使拳棒的人，大家绕着他走，没有被惩罚，而让他暴发，是宋徽宗时代社会宽容的结果。可是，进一步地，暴发户管些公事，称西门大官人，就是是社会管治（治理）出现制度性错误的结果，这个结果必然导致社会不公平的结果。这多么像国民党政府后期，那时候抗战胜利了，一些人通过清理逆产发财，以还乡团活动破坏法制并且迅速暴发，这些有政治基础或者敢于流氓犯罪的人以不法富豪的心态进入社会政治阶层，替代政府，就形成了当时社会不公平的政治基础。这样官商结合、政治力量把社会利益分配向少数人集中的不公平社会结构，也就构成了社会分裂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或者造反，或者投降，潘金莲不是武松，也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她凭借美貌的优势，选择投靠西门庆。对于她个人来说，背叛婚姻，做小三或者二奶是在当时社会压力下生存的合理选择。请注意，我这里强调的是当时的社会走向分裂的条件下。但是这种选择社会分裂中谋求地位的行动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利令智昏，潘金莲挑战了社会赖以稳定的婚姻制度，走向犯罪。做小三或者二奶是不道德的，可是当女性受到社会歧视时，他们怎样能够更有效地生存呢？李师师是小说给出的另一个案例，一个不是来自贫民的案例。在社会公平失去下，她们都是社会的悲剧产物。（以下针对博友的评论10增补）李师师是另外一个典型。李师师因为获得利益而积极投入二奶地位，电视剧显然为这种皇帝二奶地位说话，就像一些现代人为自己是高官二奶而骄傲和痴迷。然而，李师师最终的命运是不幸的，其实就是李师师自己看到了自己命运充满了变数，因此她追求燕青，或者说接受燕青的爱，努力改变二奶地位，谋求一个真正的、平等地爱她的人。李师师是一个比潘金莲更智慧的人。也许有一天，李师师会高调宣布自己的爱人是燕青，这时的李师师就是一个精神上也健康的人了。可怜潘金莲却一直没有健康起来。对财富和性的贪婪是她精神错乱而犯罪。从这点看，甘婷婷的潘金莲最后选择自杀，是潘金莲对社会的觉悟。这就是“胜笔”了，可惜缺乏铺垫。

这种对女性的不公平，首先是就业歧视。如果潘金莲可以有独立的工作，她就不会谋求依附男人，她完全没有必要成为二奶，就不会走向犯罪。现代中国兴起的对女性就业的歧视，正在加重中国社会的不平等。当你批评批评二奶现象时，你有没有想一想保障女性就业。在现代中国，既然连政府机构招收公务员也公开提出“不要女性”，这何尝不是社会退步。当我们谴责西门庆时，我们应该反省我们通过歧视女性就业，是不是在充当西门庆的走狗。

在许多人心里，潘金莲爱上武松，希望让她与武松走向幸福。可是在当时社会公平破坏的制度下，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假设武植早逝，按中国社会传统，弟娶遗嫂很合理。于是问题就来了，首先，除非武松贪污受贿，不然不能让他们有富裕生活。宋代社会或者说小说成书的明代，中国资本主义开始发育，西门庆就是一个新兴的资产阶级，在这个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资本的每个毛孔都流着血，金钱至上，这时只能靠社会公平治理，实行财富再分配。法律维护人权而不让资本疯狂汲取社会公众，这样的法律才能保障公民安定的生活，才能保证大多数人富裕。武松、潘金莲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平静生活，可是这个机制没有了，贪官污吏不想制定财富再分配的法律。而武松一贪污受贿，又没有个加拿大去“政治避难”的可能性，就从事了一种“高危职业”，就会被梁山英雄的挑战。第二，武松不贪污受贿，西门大官人的物质诱惑仍然会引诱潘金莲。因为西门庆已经通过官商勾结，获得了比普通公务员武松更高的政治地位，社会经济不公平已经深入了上层社会。小说中武松的“恩相”知府为了经济利益受贿而偏袒西门庆就是事实。因此，潘金莲、武松不可能有幸福生活。这是社会不公平导致的。当然潘金莲、武松可以有相对幸福的生活，那就是潘金莲认识到不追求奢华、不谋求虚荣。这不仅需要睿智，而且需要勇气。

有一个著名的系统工程学家对我说过：“美国社会所以稳定，因为它实行利益均分、责任均分。官僚，有行政权，但不可以经商发财，知识分子得到政治发言权并且得到社会的尊重，但是不让你发财，发财的商人，被这种文化限制没有太多的政治发言权更不可能搞行政干预，这样社会三足鼎立。”这种三足鼎立，形成了社会公平的利益分配基础。可是《水浒传》的社会，西门庆经济、政治得到优惠，而且被尊称为“西门大官人”，这大概相当于现代的政协常委，政治地位崇高，这样他能够“管些公事、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完全破坏了法制。把西门庆尊称为“西门大官人”，给予类似现代的政协常委的地位，就像刚刚被枪毙的黑龙江政协常委，完全是社会管治在维护社会公平方面的错误，这些人就不应该给他这么高的政协地位。这种错误，也就有力地破坏了社会的稳定结构，导致了宋徽宗的国家不能有力抗击辽金而需要用军队去维持社会稳定。

潘金莲故事里一个主要人物是王婆。王婆被邻居尊称为“王干娘”，说明她有善良的一面，有好善乐施的历史。可是她成为了教唆犯罪的人。为什么，直接的原因西门庆说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一个人老了为了十两银子的棺材本焦虑，社会的利益分配不公平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王婆的故事告诉我们，社会不公平基础是分配不公平。王婆就是老年潘金莲，或者说潘金莲的影子价格。这种社会分配即不公平带来了社会公众的生存危机，也带来了社会动乱的基础，美人潘金莲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及时选择钻进西门庆的被窝的，谋求未来生活安定，不为“棺材本”担心。“钻”字用在这里是否恰当，？大陆的两个《水浒传》的电视剧，潘金莲都是被动的，在小说中，在这件事上，潘金莲不像后来为潘金莲翻案的人写的东西。事实上潘金莲具有主动主动性。小说这样写：“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潘金莲具有主动性。此后，潘金莲就天天到王婆家来偷情、吃喝。潘金莲、王婆是在社会生存危机的阴影下走向犯罪的，而不是现在有些作品描述的，仅仅因为性追求。“一个魅影在宋代社会晃荡着”，王婆命运的魅影，从大处讲，后来德国皇帝和俄国沙皇就像当时的宋徽宗一样，在外来武力的冲击下，一下子就魂消魄散，接下来出现了希特勒的疯狂。当犹太人遭到大屠杀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希特勒利用了社会物质分配的不公平。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水浒传》电视剧里，潘金莲选择了为救王婆而死，对潘金莲做了唯美主义刻画。演员甘婷婷说她因为得不到爱情而死。实际上这是现代人的误导。在《水浒传》中，潘金莲没有得到西门庆的爱情，西门庆在与他偷情时除了家里的娘子，还有张惜惜、李娇娇，在武松找他复仇时，他身边还有两个粉头陪着。潘金莲仅仅是他的玩物，她没有没有得到西门庆的爱情。社会分配的不公平，完全剥夺了潘金莲的爱情资格，在这种情况下，潘金莲与武植厮守，还可能夫妻恩爱过一生。电视剧的导向迎合了当下的富人，与富人、大官人偷情有理论。电视剧这里似乎为女性说话，实际上是为富人、大官人谋利益，实际上是“诲淫”，为富人、大官人诲淫，真正地危害女性。有人说，潘金莲是因为得不到武松的爱而死，那么她为什么选择谋害武植呢？这种谋杀将永远分开了她与武松，所以她选择的是西门庆，那个可以给她物质利益的西门庆。潘金莲的感情选择是功利主义的，社会的不公平导致了任何唯美主义爱情的破产。只有富人、大官人才会为潘金莲的选择喝彩，这是富人、大官人得到社会治理偏袒的结果，西门庆只追求潘金莲是富人、大官人试图不要法律和道德约束使自己利益最大化，喝彩者不可能是潘金莲而是富人、大官人。

潘金莲故事的意义在于，它告诉我们，在一个破坏了社会公平的社会，人人都可能被驱动着走向犯罪。宋江“替天行道”的政治理想的天道，就是社会公平。李逵“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理想，就是对社会公平的基础社会分配公平的呼吁。就是追求社会公平，才把那些不同阶层的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聚集在一起。《水浒传》告诉我们，社会不公平导致道德沦丧和社会分裂。而社会不公平的最初基础是社会分配不公平。科学网不信（不推荐），反正我是信了。

关于潘金莲故事的另外意义，可见我的博客《从潘金莲的故事想到的：共谋作弊的五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