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严重敏先生

我是昨天通过丁金宏的微信知道严重敏先生去世的。在华东师范大学读书时，我不是严重敏先生的学生，不过她总称我的导师严钦尚是本家兄长，我心里感到她就是我的师叔或者师姑了。

我与严重敏先生第一次接触是很偶然也很必然。1985年晚的时候，或者86年初，钱学森先生提倡地理科学，地理学会瞿宁淑先生到处宣传钱学森思想，顺便也卖点地理学私活——宣传要搞理论地理学，她毕竟是地理学会秘书长，瞿秋白的堂妹，有胆有识。为此，在华东师范大学开了个座谈会讨论理论地理学发展问题，我作为学生被派去当记录员。在这次会上，王宝灿老师根据自己研究河口海岸的经验激动地说，地理学要发展自己的理论；没有自己的理论，关键的时候就硬不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有人认为地理学没有理论，或者说地理学理论就是其他学科的。轮到严重敏先生发言了。严重敏先生她说：地理学有理论，就是中国不重视。人地关系论就是理论，区位论，严兄长前几年搞的坡地学说也是理论。大家认真听着，突然，或者说是猛然，一位中年教师站起来，大义凛然的说：“什么人地关系理论，什么区位论，这些地主资产阶级的东西，难道马列主义经典作家批判臭的东西，要死灰复燃吗？”没人说话了，会场进入死一般沉寂。我的记录纸上写上讨论暂停。系主任刘树人叉了个话题，严重敏先生悄悄站了起来，走了。

“人地关系理论，区位论，这些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东西“，我在华东师范大学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真是革命红旗迎风展呀。已经是大学四年级了，作为地貌专业学生我选了门《工业地理学》，那年头我们地貌专业学生，要求学一门经济地理学课程，我就选了这门课。这门课的课本是北京大学魏心镇老师编的，课本提到区位论，属于阅读材料，我因前不久见到中山大学研究生试题，提到了”区位论”这个词，我这个地理系的高年级地理学学生竟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问我的授课老师，：“L老师，什么是区位论？“那个老师也是猛然地瞪了我一眼，：”地主资产阶级的东西，你问了干什么？“我有点怕。这是一个政教系的女生代我回答了：“为了批评地主资产阶级。列宁说…………”她引经据典地讲了一句列宁语录。看着她，我感到她真漂亮，……言归正传。我心里搞不懂区位论，搞不懂为什么它是地主资产阶级的。后来谢觉民教授来访，我想问一问这个问题，刚开口，就接到个条子，不让我乱问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若干年后，我访问美国大学，才搞懂了这个问题，原来马列主义经典作家是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可以被说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但是基本上不是列宁主义的作家。

这次座谈会后，我真想问一问严重敏先生，什么是区位论？也许是“天见可怜”，我同宿舍被安排了两个严重敏先生的学生，徐斌、戴二彪，我托他们转达严先生我的问题，严先生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地主资产阶级的，让我看看A. E. Wilson的书，多看看《Environment & Planning》期刊，告诉我要理解区位论，有个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空间相互作用，另一个是区域本质。就这样，我就走上了经济地理学-区域科学的研究道路。严重敏先生是我这个地貌学学生学习经济地理学的启蒙老师。后来这两个问题成为我理解区域科学的着眼点。最近我在Springer出了本书叫《Principles of Regional Science》(区域科学原理)就贯彻了这两个观点；我深深感到是严重敏先生最初指导了我学区域科学。在后来的年份里我通过严重敏先生的弟子戴二彪、徐斌、李燕和徐伟，更多地接触到严重敏先生的思想，理解了区域科学在中国的发展，和他的弟子讨论什么是区域，什么是城市群。我发现严重敏先生是中国区域科学的创始人，可以说是中国区域科学之母，因为区域科学的概念和一些观点是她最早引进中国的。不过她不爱自我宣扬而已，师范大学的老师，旧道德约束太多。徐伟，现在是加拿大大学者了，他有次说我是他的师弟，我很乐意，这或多或少强调我受严重敏先生的影响很深和得到了教诲这一事实。

我研究生毕业后，主要是为了解决夫妻分居问题，离开了华东师范大学。没想到严先生还记得我，托人给我带来被他编的《父子诗集》，那是他夫君朱夏先生和朱老先生，朱夏先生父亲，写的诗歌的选集。诗歌写得很美，很隽久。这件事反映了严先生对朱夏先生的爱和对家风的重视。前几年开会，见到严先生，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我很感动。她很惋惜地谈到严钦尚先生的院士问题；我想以她对中国区域科学的贡献、对城市地理学的贡献，她也应该成为院士，可惜中国一些学者不懂，隔行如隔山，除非你所在山头比较高，自己是个领导同志，别人能看到你。在学术界，有的人活着就是死了，有了人去世了还活着，思想活着、人品活着。严重敏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2003年国际区域科学协会在中国召开全球区域科学会议，会址选在华东师范大学就是因为我告诉国际区域科学协会负责人，严重敏是华东师范大学的。她作为会议顾问，出席了大会，并讲了区域科学的发展问题。  

严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