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当然是与“程少堂”之“堂”有关的这个“堂”。

我算是基本没看过武侠小说的。买过一套金庸《鹿鼎记》，简单翻过几页。所以前些年有朋友在邮件中谈到语文味网，称我为“少堂主”时，开始我以为是指称我是语文味网“版主”。后来才慢慢悟出，友人是开玩笑。他们所谓“少堂主”者，“少的堂主”之谓也。

若干年前，某报约我写专栏，我用的笔名是“堂兮兮”。无人懂其意。因中文并没有这个词。我的QQ亦用don做昵称，邮箱也曾以donnish为名，更无人懂其意。

今天揭秘。

要从我买到的一本香港大学前校长、著名社会学家金耀基的散文集《剑桥私语》说起。这本书封面像青花瓷，装帧很漂亮，见之我很爱。更吸引我的是内容，所以我买了两本。书中有一篇题目为《Don：在历史中漫步的人》。Don，是拉丁文，音译为“堂”。金耀基先生这篇文章是专门介绍剑桥大学的“堂”的，有以下文字：

什么是“堂”呢?“堂”这个字是从西班牙转来的。(记否塞万提斯的巨著：Don Quixote?)它是一种尊称，意指有地位，有头有面的人。经过了一个神秘而有创造性的转变，自十七世纪以来，“堂”在剑桥（及牛津）已成为院长、院士及导师的通称，勉强地说，“堂”就是“老师”！但这是剑桥、牛津的特产，别的大学的“老师”就没有叫“堂”的。……长久以来，“堂”给人的形象是古怪、孤傲、满肚子学问（或“牢骚”？）还有些势利眼（喜欢富贵子弟也），这种气味便是“堂兮兮”（ donnish）。不用说，这种形象与实际也多不符，至少今日已很少“堂兮兮”的“堂”了。……Don是剑桥历史的产物，他们仍在历史的回廊中欣欣然漫步。（ 金耀基：《剑桥私语》，北京三联书店2007年第一版。）

这段文字首先吸引我的是“堂·吉诃德”。别林斯基说，堂·吉诃德是一个“永远前进的形象”。屠格涅夫认为：堂·吉诃德身上表现出的是一种信念，“对某种永恒的、毫不动摇的东西，对真理的信念”，“堂·吉诃德整个人充满着对理想的忠诚”。屠格涅夫还认为：“堂·吉诃德和哈姆莱特的同时出现具有重要意义，我觉得这两个典型中体现了人的天性中的两种根本的、对立的特点——即人的天性赖以转动的轴的两端。我觉得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属于这两种类型中的一种；我们每个人或是与堂吉诃德相象，或是与哈姆莱特相象。”我当然喜欢堂·吉诃德。了解我的人，不少人认为我的性格中多少有点堂·吉诃德。是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套用一句话，我与堂吉诃德血脉相连：都是梦想家，驰骋在想像的国土；都异常执着，坚守在臆想的世界。我自己呢，觉得从这种性格中得益许多，同时也由于这性格吃过不少亏，但却又像堂·吉诃德一样，准备继续把这亏吃下去。

此前，总觉自己的名字俗气，不像许多人的名字有意思，或有意义。看到金耀基先生这篇文章，蛮高兴。高兴的是，发现我的名字虽俗，但竟然还能跟剑桥、牛津“攀亲带故”。特别是第一次知道“堂·吉诃德”的“堂”是这个意思，想到自己常常吃点“堂·吉诃德”式的亏，决定就把笔名叫做“堂兮兮”。堂兮兮，有一点幽默，有一点自嘲，有一点自得，还有一点对某种东西的反抗、回击乃至不屑。所以索性把 don用做自己QQ 的昵称，邮箱则曾用donnish 为名。当然啰，我的学问很小，“满肚子学问”的没有，“势利眼”的更没有——堂·吉诃德会势利眼么？

作此决定后，顺手翻了一下英文字典，发现don为“大学教师，（牛津、剑桥大学的）导师，特别研究员”。donnish 即“学究式的；迂腐的；一本正经的”。查网上，没发现有人使用“堂兮兮”这个中文网名，但用don 或donnish 做网名的不少。 忽又想起，当年创造社与太阳社联手攻击鲁迅的时候，成仿吾曾攻击鲁迅说：“这位胡子先生倒是我们中国的堂·吉诃德———堂鲁迅！”“我们中国的堂·吉诃德，不仅害了神经错乱与夸大妄想诸症，而且同时还在‘醉眼陶然’；不仅见了风车要疑为神鬼，而且同时自己跌坐在虚构的神殿之上，在装作鬼神而沉入了恍惚的境地。” 刻薄的成仿吾后来被鲁迅批评为“才子+流氓”。这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公案，让我更觉得这个“堂”岂止有“故事”，甚至说得上有“底蕴”。所以不改初衷，决定继续使用这两个英文名字。

又记得我刚到深圳工作不久，有一次去深南大道旁的深圳博物馆。办完事出来，顺道到附近浦东发展银行深圳办事处去看一个不是学生的学生。说不是学生的学生，是我并未亲自教过她。我大学毕业在当时地处宜昌地区远安县的航天系统066基地一中做语文教师，这个女孩子高中就是066基地一中毕业的。记得她，是因为她爸爸是066基地一中司机。我1983年6月大学毕业，半年后的春节结婚，结婚的家具，全都是当时在西陵峡核工业部827厂工作的岳父母做的。1984年春节结婚后，单位派这个女孩子的爸爸冒雪开车去西陵峡把我的家具拉到066基地一中来。1993年我研究生毕业到珠海工作，又是她爸爸开车，把我的家具和我夫人、女儿，从066基地一中送到武汉的。所以和他们家是有交情的。当我走进浦东发展银行深圳办事处，虽好多年不见，一眼也认出柜台中的她来。喊她的名字，她一抬头，也马上认出我来，站起来高兴地连称“堂老师堂老师”。听她这样喊我，我一笑，也没有纠正她。毕竟小孩子能记住我名字三个字中的一个。

看客，你说用语文老师的专业眼光看，“堂”即老师，“堂老师”是不是就等于“老师老师”？人若喊我“堂老师”，有点叠床架屋重复累赘不是？契科夫有名言在先：“简洁是天才的姐妹。”所以啊，你要是天才而不是蠢材，以后见面，你最好就叫我：“堂”。（2014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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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预告：《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