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苏州话中的几个象声词

世界上所有语言都有象声词，而苏州话中的象声词特别丰富、特别细腻。我们不可能在一篇短文中说清楚那么多象声词，就简单地看看下面的几个象声词，举两个例子吧。

第一个例子从劈里啪啦开始。

劈粒啪啦是一个普通的象声词，在汉语的各个方言中恐怕都有，它表示一连串清脆的如爆裂那样的声音。我们看看它在苏州话中的一些“变种”：

乒零乓冷（姑且用“冷”字，国际音标laŋ），表示玻璃或瓷器碰撞发出的清脆而杂乱的声音。如，说几只玻璃杯，全被他“乒零乓冷”地打碎了。

如果在乒零乓冷中，乒、乓二字的声母都变成浊音（普通话无浊音，这里的浊音大致相当于英语中的浊辅音b，国际音标biŋ，baŋ），姑且写为呯、嘭，呯零嘭冷就是粗浊、杂乱而不再是清脆的声音了，音量也大了。如，“熊孩子”在家里乱跳乱闹，从桌子上跳下来，把凳子撞倒等等，大人就教育孩子，让他不要“呯零嘭冷”，以免影响楼下房间。

如果把呯零嘭冷都变成了入声，拟声就将发生很大的变化。

必粒剥落，四个字全是入声，表示的是短促的、小得多的声音。如，刚抓到了新鲜的虾，从水里抓出来，放在盘子里，“必粒剥落”地跳。

必粒叭剌（la），四个字也全是入声，如锅里炒黄豆，快要熟了，黄豆爆开，发出“必粒叭剌”的声音。它比劈粒啪啦所表示的声音要小得多。

把必粒剥落的必、剥换成浊音别、卜，意思就变了。别粒卜落，如果有较为粗大的东西落下，发出的声音是粗浊的但音量不必大。如，手拿一篮子苹果，没有拿好，或者篮子坏了，苹果先后都掉地下了，说苹果“别粒卜落”滚下来。

把必粒叭剌的必、叭也换成浊音别、拔，成了别粒拔剌，意思又大变。成了几个人的杂乱的跑步声。如，他大喝一声，那几个小偷便“别粒拔剌”跑掉了。

上面的劈粒啪啦、乒零乓冷、呯零嘭冷、必粒剥落、必粒叭剌、别粒卜落、别粒拔剌，拟出来的声音，特别是其习惯的用法完全不同。

第二个例子从丁零当啷开始。

丁零当啷，拟的是敲击金属、玻璃、瓷器等或它们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清脆，不连续，有点杂乱。有儿歌曰“道士先生，丁零当啷，台子一碰，铜钿进账”云云（道士法器有铃铛，乱摇一气，发出丁零当郎之声；碰台子，即拍桌子，因道士有法器，如“惊堂木”）。

丁零冬隆，则往往说的是乐器发出的声音，往往是悦耳的。如说一个人拿起一把琵琶，“丁零冬隆”乱弹一通。

把丁零当啷或丁零冬隆四个音都变成入声，“滴粒笃落”，拟声就都短促。如，不小心把桌子上的黄豆粒慢慢地碰掉几颗滚落到地板上。

“滴粒答剌”与“滴粒笃落”相似，但似乎专用于水或其他液体往下滴的声音。如下雨屋漏，外面雨停了，屋里还是“滴粒答剌”往下滴水。

“踢粒塔剌”，也是四个入声。如过去夏季人穿木屐，走路之声“踢粒塔剌”。

同样是四个入声，把“滴粒笃落”变成“悉粒索落”，拟音为琐碎而细小。

还是四个入声，把“滴粒笃落”变成“急粒各落”，拟音同样琐碎而细小但是比“悉粒索落”略大。它们的用法也有所不同，说芝麻掉下来，或老鼠在角落上，用“悉粒索落”；说小孩子在角落上，不知干什么，发出些小声音，“急粒各落”的；又说吃不消化的东西，肚子里“急粒各落”。

还是四个入声，把“滴粒笃落”两个舌尖的音“滴、笃”变成塞擦音，也就是把“急粒各落”的急、各换成浊音，杰、搁（姑且用它，其声母应为浊音，国际音标ɡ），成了“杰粒搁落”。其拟音和用法就全然不同。滴粒笃落的声音是较清，如说某人的口袋漏了，口袋里的硬币都“滴粒笃落”掉到地板上。而“杰粒搁落”则不然，声音粗浊而乱而快，如说某人的抽屉打翻了，抽屉里的杂物便“杰粒搁落”都掉落到地下。

入声字“急粒各落”可以拟杂乱的小声音。而对应的平声字“叽里咕噜”则专门用以人的说话声音小而不清楚，有时也用于肚子里的声音。

而与“杰粒搁落”相同声母而把韵母加上韵尾，成了平声“擒零共隆”，则表示大的声音、大的动作。它与“呯零嘭冷”相似。但与“呯零嘭冷”相比，“呯零嘭冷”的着重处在声音的大，而“擒零共隆”则更侧重于动作的大。前者如小孩子跳上跳下，后者如搬家具，挪床挪橱柜。

与“擒零共隆”相似的有“擒零咣啷”，它和“呯零嘭冷”更相似，都更强调声音之闹。

与擒零咣啷相似的是“顷铃哐啷”，顷、哐两个字都是清音，戏曲中的锣鼓经中常用，故顷铃哐啷也常常表示热闹。

你看，从丁零当啷出发，我们又扯出了丁零冬隆、滴粒笃落、滴粒答剌、踢粒塔剌、悉粒索落、急粒各落、杰粒搁落、叽里咕噜、擒零共隆、擒零咣啷、顷铃哐啷等。

这两个例子扯出的这么多象声词，劈粒啪啦、乒零乓冷、呯零嘭冷、必粒剥落、必粒叭剌、别粒卜落、别粒拔剌，丁零当啷、丁零冬隆、滴粒笃落、滴粒答剌、踢粒塔剌、悉粒索落、急粒各落、杰粒搁落、叽里咕噜、擒零共隆、擒零咣啷、顷铃哐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表示一些杂乱的声音。

在词的组成上，第一字和第三字抽出来可以形成一个主词。第二字和第四字是衬字，这两个衬字的声母都是l。

劈啪、乒乓、呯嘭、必剥、必叭、别卜、别拔，丁当、丁冬、滴笃、滴答、踢塔、悉索、急各、杰搁、叽咕、擒共、擒咣、顷哐，这些都是象声词，但似乎都只表示“一声”（实际上是两声）。

如果把它们重叠起来，劈劈啪啪、乒乒乓乓、呯呯嘭嘭、必必剥剥、必必叭叭、别别卜卜、别别拔拔，丁丁当当、丁丁冬冬、滴滴笃笃、滴滴答答、踢踢塔塔、悉悉索索、急急各各、杰杰搁搁、叽叽咕咕、擒擒共共、擒擒咣咣、顷顷哐哐，不仅表示声音的重复，而且比较急促。

把乒零乓冷与乒乒乓乓这两组词进行比较，虽然意思基本相同，但是前面一组略更强调乱，后面一组则略微更强调声音，或大、或快。

从上面例举的所有这些词中可以看出：象声词的声母是清音的，所拟的声音也都较清脆，声母是浊音的所拟之音也都较混浊。由入声字构成的词，所拟声音都短促。正因为有了这些清浊音和入声，使得苏州话中的象声词那么丰富，那么细腻。

可惜，声母的清浊之分和入声在如今的普通话中都已经消失了，所以，对于只知道普通话的人，特别是如今的年轻人就很难分辨出上面说到的这些语言差别的精微之处了。当然，毕竟都是汉语，这些象声词中有许多是各种方言中都有的。

当然我们分析和欣赏某种方言，并不是要否定其他方言或普通话，这好像我们分析和欣赏某种音乐、某种戏曲一样，这只是一种一部分人的欣赏和享受而已。他欣赏他的，并不排斥您欣赏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