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格——兼评把及格当作不合格

格是我们在学校里最早接触到的字之一。小学一年级，写字就用方格本。老师告诉小学生，写字要写字格子里，不要写到格子外面。

格字的本义是树上的长枝条，也指树枝长得很长的样子。如《史记·律书》：“角者，言万物皆有枝格如角也。”有枝格如角就是有像角那样的枝枝叉叉。

司马相如《长林赋》：“夭蟜枝格，偃蹇杪颠（猿猴在树枝上戏耍，高挂在树顶梢上）。”

格由长的树枝引申出分割出方形空间的格子。

东汉学者郑玄在注释《周礼·牛人》中“共其牛牲之互”的互字时这样说:“互，若今屠家县肉格。（互，就像如今卖肉的挂肉的格子，县即悬）”。

古代用栅栏把牲口分隔在不同的格子里。军队列阵打仗，士兵也必须有自己在阵列格子中的位置。军队驻扎所用的栅栏也称战格。杜甫《潼关吏》：“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格子、栅栏是起分隔作用的，也就阻止或阻隔格子间的随意流动。成语格格不入中的格就是阻隔的意思。

格子把事物分开，也就把各种事物分类了。

例如，人的性情不同，称性格。性格有外向的，有内向的，有温润的，有暴躁的，有软弱的，有刚毅的等等。

人的道德品质，往往称人格。人格有高尚的，有低下的。

不同的风气、气度、作风，称为风格。各人的为人处世可以有不同的风格，有豪放的，有保守的，有谨小慎微的，有潇洒幽默的等等。各种艺术形式可以有不同的艺术风格。各种建筑可以有不同的建筑风格。

在某些语言中，有些词语在充当不同的的语法成分时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也称为格。如英语中的人称代词就有主格、宾格、所有格等。

所有这些格，都是把事物按照其不同的性质进行分类。

既然格把事物分类了，也是就会有一些格是被当权者所看中，认为是好的，应当作为标准，应当作为榜样。这样，格就引申为标准、法式、规矩。

《论语·为政》中孔子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用道德引导百姓，用礼统一百姓的言行，百姓不仅有了羞耻之心，而且肯遵守规矩）。”

诗词格律，就是写诗作词应当遵守的法式，如平仄、押韵等。

资格，就是资历标准，往往指为参加某一项活动而必须具备的先决条件。

格式是指某种规定的样式。

格是标准，对于国家制定的标准条文，就是法律了。如《旧唐书·刑法志》：“武德二年，颁新格五十三条。”

某单位对于需要考核的人员进行考核，制定了一定的考核标准，合乎了这个标准的就称为考核合格。合格就是符合标准。

及格也是一种合格。及是达到的意思，未及就是未达到。未及格就是未达到标准。及格是相对于未及格而言的，以未及格为下，及格为上，因而及格可以视为自下而上地到达了标准的下限，因而及格一般是合格的人员中水平较低者。

合格人员中水平较高的，是良好。良就是好，好就是良，这两个字的意义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

所谓优秀就是特别好的，水平特别高的。这个好不应当只是好一点儿，而是好得多，水平高得多。禾苗在开花前和开花时，茎会迅速长高，比苗高出许多，称为拔节和抽穗，这就是“秀”。所以秀要比禾苗高出一大块。优秀也就不是一般的好一点，而是好得多。

这样，如果要对于合格者进行细分，主要应当是及格和良好两类，优秀只是极少数。这才符合这些词语的本义，也是前辈创造这些词汇时的用意。

然而，总有一些人，过于追求所谓高标准。他们希望，在他们的领导和教育下，下属或学生的质量都是最好的，分数略微差一点也不行。为了促使学生更加努力的学习，他们“提高”了对学生的要求。我记得1978年刚恢复招收研究生，我校一位领导提出对这些研究生的课程要70分才算及格。他不想想，给多少分都在老师所出的题目和给出的分数。这些权力都在任课的教师手里。所以私下聊天时，基础英语教研室主任与我说笑话：要100分才及格我做不到，因为学生总有一点错的，剩下随便多少分，99分及格都没有关系。最后多少分算及格我不清楚了，我当时还不至于弄到计较及格不及格的地步。

钱学森先生给科大58级的学生考试，由于题目太难，大家都做不好。钱先生把大家的得分开平方再乘以10，这样36分就变成了60分，49分就变成了70分，等等。所以，问题的关键在学生的水平到底如何，应当由教师判定，而不在于领导规定需要得多少分才能及格。

然而，有些单位的领导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坚持要“高标准”，生生地把及格弄成了不合格。明明已经是及格，怎么还是不合格呢？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但是实际上仍然有这样的规定。

例如，在学生论文往外送审时，要求外审专家对论文给出优秀、良好、及格或不及格的等级分。但是在有些高校，只有外审给出优秀和良好的论文可以进行答辩，而“‘及格’的论文在有的高校已经属于不能通过了。”

这似乎是一种高标准，严要求，是比外审专家更高的标准，更严的要求。但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标准和要求，也是对外审专家的严重不信任。因为他们首先就认定了外审专家所给出的等级分是低标准的，对于水平不高的论文仍然能够给予及格。

如果外审的专家特别认真，打出的分数比较严格，对总体水平还不错但有一些缺点的论文给了一个及格。那样的学生就比较倒霉了。本来就是及格的，却弄到了不能通过的地步。

不适当的所谓高标准是很有害的。它可以引起学术不端甚至弄虚作假。例如，它要求学者必须拿出多少篇论文，学者也就可能为了追求论文的数量而大量“灌水”。它不适当地要求学者必须在“高水平”的刊物上发表论文，有的学者就可能假造数据，甚至买卖论文。众所周知，医学科学领域的论文成了学术不端的重灾区。这就与对于本来应当认真看病的医生不适当地提出了必须发表多少篇科学论文的“高标准”有关。

科学研究方法的核心是实事求是，我们设立各种标准也必须实事求是。

首先需要名副其实。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如果及格不再是及格而可能是不合格，那么真的如孔子所说“民无所措手足”，专家就无法合理的打分了。

我们对教师、学生、干部的考核评价标准都必须实事求是。过低的标准固然不利于事业，不合实际的所谓高标准会带来更大的危害。例如上面所说医学论文中的不少造假论文所造成的影响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恶劣后果。

提出“高标准”“严要求”的时候，由于显得更加进步，能够把事业搞得更好，即使有不同意见也往往被压制，被忽视，甚至会认为是过于保守。但是，当这种不合实际的高标准破灭时，造成的危害和损失就不可计量了。

历史证明，无论是在哪一个领域，超越历史发展状况的错误的“高标准”所造成的危害都最为严重，其影响也最为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