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渴望知识的眼睛呢？

    “我们小时候买票，看戏时买前排，看电影时要买后排，因为前排看戏离角儿近，看得清楚；前排看电影不仅晃眼睛，还能看清银幕，坐在侧面看人儿还是瘦长的”。“你们听课好像是看电影，都不往前排坐，可我这个人儿是立体的，坐在前面也不会看成瘦长的，你们为什么都不往前坐呢？”这是我今天上课的开场白，好像是玩笑，实际上是批评学生上课都往后躲。

大眼睛苏明娟的照片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作为希望工程的代表形象，却差不多是家喻户晓的。我说那双发亮的大眼睛是渴望知识的眼睛。多年来，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一直是我认真教学的动力。实在地说，中学老师的工作业绩考核有实打实的学生考试成绩比较，而大学老师的工作业绩考核多是在比拼科研成果，对教学水平的比拼往往要弱得多。三四十年来，我所以能够在山大的科研压力下投入很大的精力改进教学，是因为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从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起，多年来学生占座都是抢前排座位的，离老师近一些，不仅能听得清楚，看得清楚，还能和老师有更多的交流，自然听课效果要好一些。而学生的眼光跟着我走，不时地点头、摇头、会心一笑，都让我很享受上课的过程。从这些目光中，我知道学生听懂了、没听懂、欣赏课程内容，还是对内容不以为然。想到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大好的青春年华，追随者我的目光、我的思想，要跟我学本事，我便不敢怠懈，要认认真真地备课、讲课，为的是对得起学生们付出的大好时光，对得起那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

    可近几年情形有了变化，课堂上看见的渴求知识的眼睛越来越少了。我现在的课，常常前两排都是空座，后面却坐得满满的。提问学生，学生答不上，我用PPT放出答案让学生照着答，学生说看不见，我说那你应该坐在前面呀，结果下节课前排还是空的。今天提问是因为后面的内容联系着前面的知识，为了让学生理解聚合型两相合金的概念，我举出前面讲过的片状珠光体作例子。要理解这个例子，当然要清楚片状珠光体的概念和结构形态。这个概念是前面反复讲过的，但为了确认同学们都记得这个概念和形态，我说：不记得片状珠光体是什么的同学举手，如果有举手的，我就和大家一起回顾一下。如果没有举手的，我就提问确认。结果全班没有举手的。我就随机提问了一个学生，结果他立即承认他不会。这真叫我哭笑不得：明明不会，他就是要装会。为什么要不会装会？那么简单的问题，前面反复听过了，自己没用心才不会，因为当着全班同学举手承认了自己不会，不就是承认自己笨吗？当然要感到羞耻。但我觉得不会装会的更重要原因是丧失了求知欲，明明不会也不想学会。

    除了课上讲解，我还在开学时就给学生们发了习题和思考题，要求学生每节课听完花一个半个小时回顾一下，每一章学完要做一下或者看一下思考题和习题，有不会的可以随时找我答疑。前些年课间总有学生找我答疑，这几年却几乎没有了。为了学生随时能够学习，我又花时间作了一个慕课，学生可随时观看教学视频，慕课里还有测试题。但从我的提问我可以知道，大多数的学生既没有课下复习，也没有看过慕课。这不由得让我心生疑虑：是不是我自己老化了，课越上越差了。不过仔细想来，我每一轮讲课，都会有新的思考，经典知识肯定是理解越来越深入，讲得越来越精彩。每一轮讲课，都注意结合专业的最新进展给出支持理论的实例和应用，甚至加入一些学生熟悉的网络语言和流行梗，当不至于越讲越差吧？何况和别的老师聊起来，别的老师也注意到相同的情况。如此说来，不是我讲课的问题，确实是学生的求知欲在逐年减退。

    或许有人猜学生上大学的专业是家长给定的，学生本人没有兴趣。可我这里说的却是研究生的课程。我在课上也会和学生抱怨：如果说上大学学什么是你父母帮你选的，这考不考研究生、考什么专业、什么方向可是你自己确定的。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当然是希望将来在这个行业中发展。要在这行业发展，不踏踏实实地学一点专业基础理论和技能，对专业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如何能够胜任将来的工作，进而在工作中游刃有余呢？

作为一个专业老师，苦口婆心地讲到这个程度，简直不像在教研究生，而是在教中学生了。即使如此，教室的前两排还常常是空空如也。这又促使我思考学生求知欲降低的原因：高考刷题的机械重复太无聊，把学生的兴趣磨没了？刷题只关注考试内容，把学生的眼界磨窄了？可我说的是研究生，而不是本科生呀。

学生自己选择读研，但读研本身不是出于兴趣和特长，只是功利地想得到一个求职的敲门砖？这个或许差不多。因为多数学生考研还是刷题刷上来的，在本科并没有培养出专业兴趣，或者考虑到专业发展方向，只是想拿一个硕士文凭，而不知道那个文凭除了求职时敲门有用，在工作中是远远不够用的。这从很多学生在研究生阶段还对绩点(GPA)孜孜以求就看得出来，对他们，脑子里装多少见识不是最重要的，漂亮的绩点、奖学金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们上大学的年代，专业的选择好像撞大运，尽管报了，但不一定给分配到什么专业，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国家分配的。这恰如旧式的包办婚姻，造成了许多怨偶。新派人物提倡妇女解放、婚姻自主的时候，就编了很多小二黑结婚、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类的故事。可也不该回避千百年来的包办婚姻里也有许多佳偶。我们当年在被分配的岗位上也作出了诸多成绩。说来说去，是因为一方面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分配的岗位上发挥自己的才智，得到自己的回报；另一方面还有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的责任感让我们不能随便放弃。所以我常常想，到我们的子女辈，我们的国家福强了，孩子们衣食无忧了，不必为谋衣食放弃自己的兴趣了，那他们在自己的兴趣上一定是积极进取，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可事实上，我这想法肯定是过于乐观了。现在的研究生大多是独生子女，从小就被爷爷奶奶、老爷姥姥、爸爸妈妈六双眼睛关注着，差不多的事情都有人给安排好了，不仅仅是专业学习，他们的生活也大部分是被安排好的，很少是由他们自主安排的，以至于他们直到大学毕业还找不到自己的兴趣，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也不能给出清晰的规划。因为习惯了被安排，自己也没有什么责任感，不仅仅是没想到对社会、对家庭负责，甚至不能对自己负责。自己没有思想，只好从众，别人考研，我也考研。至于研究生毕业后如何发展，到时候再说吧。

作为一个专业老师，一个教研究生专业课的老师，一个研究生导师，当然希望学生孜孜以求的是知识而不是绩点。可是以自己有限的精力和有限的资源，又有什么方法能改变这种状况呢？似乎这不是一个老师在一门课的课堂上就可以解决的。不过我们不论在课堂上，还是在指导学生的过程中，多和学生们聊聊天，谈谈思想，还是做得到的。发现有问题的学生，除了自己做做思想工作，还可以与学工部门多联系，尽量把问题解决了。当然，个人的能力有限，能做到的有限，但只要有心做，一直做，总会有些效果的。

可以说，老师教专业知识固然重要，但点亮学生心中的灯，让一双双眼睛再放出渴望求知的光芒或许更为重要。造就越来越多的渴求知识的眼睛，或者可以比作新的希望工程。在目前的情形下，我们还能怎么作呢？能点亮一双就是一双，但愿渴望求知的眼睛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

20251121课后有感，写改毕。

大眼睛苏明娟，今年42岁了，已经是中共二十大代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