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小的时候，不太注意保留或者收藏那些日后有可能引起回忆的物件。比如，我小学毕业时，同学之间互赠照片，都是那种在照相馆里拍的类似标准照的那种。当时感觉，大家天天在一起，模样什么的早就烂熟于心了，还送什么照片？毕业了，难道就谁都不认识谁了吗？虽然我也送别人照片，别人也送我照片，而且把别人送的照片贴在本子里，作相册用。但在心里，并没当成特别的事。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要回想起当年的小学同学，能记住的没有几个，不光模样记不住，连名字也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能记住的只是那么几个人，但就这几个人，就足以让你那段生活的回忆有了一些色彩和影像。至于那些没记住的，对于我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或许说，这没准就是不特别需要记住的，记得多了，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有用没用都堆在一起，成了个杂物间。这样就好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后来在读书、工作的辗转过程中，也丢掉了不少东西。有一个歌本，是在文革中，我们学校一个无线电元件专业的二年级同学精心用腊纸刻印的，不光字迹漂亮，而且配有一些精美的图案。里面的歌都是文革前一些特别好听的歌，而且收的歌也很多。那个歌本也比较厚，当时印了不少本。可是后来几经周折，我身过的这本就再也无踪影了。至今想起来，还是很有些遗憾的。可是，没了就是没了，再惦记、再遗憾，也没有用了。这个歌本现在还经常出现在我的心里，总在想，如果能找到就好了。甚至想找找当年刻歌本的同学，看看他那儿还有没有留着的。哪怕复印，哪怕扫描，这在技术上都不是问题。可是我连这个人都找不到，这些都无从说起。

结婚时，那时的家具都很简单。记得有一张双人床，当时买的价钱是53元，这个价钱印象很深。床架子是铁管焊的，外面喷着蓝色带花纹的漆。床板是木头的。当时一些时兴的观念还讲究，床板要从头到尾是整条板材的，不喜欢要半截拼接的。现在想来，都是瞎掰。整条的床板就一定比拼接的床板，在质量上要好些吗？都经不住用脚使劲地跺，都经不住刀砍斧剁。那张床，我们大约一直用了三十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其间，虽然也买过600元之类的软床，但那张旧床一直没丢。再后来，搬到了更大的屋子，那张床仍然没有丢。但后来忘记了是什么人要借用，就借出去了。再然后，这张床就不知所踪了。也主要因为是我们都不在意这张床了，它的去向早就脱离我们对它的关注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好像有点遗憾。可是当年放在家里的时候，家人也总叨唠，说家里堆着这么个用不着的东西，实在占地方，看着也乱。这大约也是我们经常看待旧物件的态度吧。

有些东西，有时留着也确实没有什么用，可是如果说一定要扔掉，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读研究生时，我听数理逻辑和集合论跟图论的课，那好几个课堂笔记本都留着，搬了多少次家也没扔掉。连教材也都一并留着。可是你说有什么用吗？迄今为止，没有翻看过一次，但是就是没舍得扔掉。这是什么缘故，自己也不知道。你让我现在就去处理掉，扔掉卖废纸，我估计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或者是说不清道理的。父亲留给我的樊映川的高等数学讲义、习题集和习题答案，我也一本不少地都留着。有用吗？没用过。当时，没用过，不等于一定没用。而且即使现在处理了，将来再找类似的东西也不会困难。可是就是没有处理。每次搬家，都要把这些书捆来捆去，搬来搬去，既累又麻烦。可是就是没想过要处理掉。

人们大都是经历过一段生命之后，才会想到怀旧，才会想到回忆。这从某种角度上，是对生命某一阶段的一种复制。有人说过，当年纪大了以后，翻看过去的照片，等于又从头生活了一次。这话不无道理。看到我们过去使用过的旧物件，也有相似的作用。过去的旧时光，在我们经历的时候，未必感觉有多美好；但是今天我们回想起那些旧时光时，甚至会觉得那些时光简直就是无限美好。只是我们把那些时光中的阴影自动屏蔽掉了。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保留那些旧物件，那么我们对过去时光的回忆只能靠我们自己的脑子了。不过，对过去的回忆，尽管有美好的成分，但美好之中多少会有一些伤感。毕竟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再伤感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如果我们不过多地回忆过去，不过多地停留在过去，固然过去的美好可能不太经常出现，而那些伤感也可能不来困扰我们。事情看来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