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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秋天收到的审稿意见(续)
曾泳春
方大同,《红豆》。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
前天晚上,赶在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跟学生一起把一篇论文的修改稿投了出去。把邮箱里积攒的5篇审稿打印出来,还有一本博士学位论文评审,这些都是可以拿回家做的工作。于是我松了一口气——本学期终于结束了。
窗外已是暗夜逼近,我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走入了寒冷冬夜之中。刚才在打印审稿时,发现我做访问学者时的导师,那个英国老帅哥william,去做了JTI(Journal of Textile Institute)的主编。JTI曾是纺织领域最早的顶级刊物,在上世纪90年代我读硕士时,对这本期刊充满了敬仰。后来,它被另一本纺织期刊,美国的TRJ(Textile Research Journal)赶超了,于是越来越没落,似乎与英国的没落同步。我曾在读博的3年间狂发了5篇TRJ,而在我最后一篇TRJ的论文刚刚出来时,接到了编辑部的信,说主编去世了,好像是82岁——他一直工作到去世。我对这位主编的尊敬之情,无法言说。作为纺织领域最顶级刊物的主编,他对我的投稿耐心细致,彬彬有礼,体现在每次来往邮件中。可以说我写SCI论文的能力,最早是在这个老人的支持下逐渐成长的,虽然我并不认识他,在收到他去世的消息前,也一直不知道他是一个80多的老人。但也许,他也不会知道,在他去世后很久,还有一个得到过他的支持帮助的女科学家在念着他。这就是一个人人生的价值吧。
TRJ在这位老主编去世后,也经历了一段混乱期,好像换了几个主编,投稿周期很长,接收后出版很慢。这几年TRJ的主编和出版商都固定下来了,又走上了正轨。但我已经不投它了,因为影响因子太低。即使作为行业最重要的期刊,它的影响因子也非常低。它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但我投它的话,我会饿死的。这就是现状,你们懂的。作为纺织领域的学者,我放弃了把论文投到本领域的期刊,但我还是一直做TRJ的审稿人(TRJ每篇稿子要求5个审稿人,这是一本很认真严谨的期刊)。说回JTI,我从来没投过JTI,因为在我读博时,这个期刊已经没落了。这本老牌英国期刊就这么没落着,有一度差点要跌出SCI收录,让很多留学英国的纺织学者心痛。这时,William来了。
我去做访问学者时,这个老帅哥已经专注做行政工作了。他原是英国利兹大学的教授,1992年从英国到了北卡州立做教授。有人说他一辈子顺风顺水,我看也是,而那八成是他那个温柔的曾做过小学教师的妻子给他带来的福气。William非常傲气,特别是对中国人表现得很傲气,这是业内的共识了。但他也和大部分的国外导师一样,对自己的学生很好。所以我一旦做了他的学生(访问学者也是学生),他在我面前就没了那种以前让很多中国学者头疼的傲气,可以说对我是非常和蔼的。他带我去过一次Charlotte,参加一个展览会。为了找到一个停车位,老帅哥很耐心地在那个街区兜了5圈,结果我把Charlotte的市容市貌深深印在脑子里了。在展览会上,我看着展览,老帅哥不看,他就跟在我身后,收集各个展摊上的糖果,不时把他收集到的糖果塞给我吃。我看了一天的展览,吃了无数的糖果,也亏得我是吃得了甜食的中国人。这个老帅哥很注重服饰,天天都换领带。我从国内带去了几条真丝领带,全送给他了。那些领带很漂亮,我记得有一条是京剧脸谱的,有一条是熊猫的,还有一条是土豪金的底色上几个中国草书。老帅哥特别喜欢这条中国草书的领带,我看他经常戴它。我去他家的时候,他那个温柔的妻子领我参观他们的cottage(两个孩子都出去工作了),一直带我参观到卧室,我看到他们浴室外面的那个小房间,满墙都是领带。
William的英国情结是很重的,圣诞节都要回英国看望老母亲。所以现在他去了JTI做主编,重振这本老牌英国期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忽然发现,主编是个好工作,可以一直工作到很老很老。这次老帅哥邀我审稿,恐怕以后JTI的审稿也不会少了,虽然我已经被迫不投纺织期刊,但能为纺织期刊出这点绵薄之力,也算安心了。祝老帅哥的主编生涯熠熠生辉。
回到主题,忽然发现竟然与前面的副题是一致的,我想表达对一个审稿人的尊重之情。我在10月份写过一篇博文《一个秋天收到的审稿意见》,讲述了我们一篇论文的投稿经历,在其他两个审稿人已经接收的情况下,还有一个审稿人(我认定了这是个老头)坚持他的观点,认为我们的稿子不能接受。编辑给了一个不太清晰的意见,让我们重投。于是到大西洋吹风回来后,我修改并重投了这篇稿子。又过了两个月,审稿意见回来了。审稿人居然还是那个倔老头,而且也只有他,显然编辑把我们重投的修改稿又给他看了。老头这次把胡子放平了一点,没像上次那样翘到天上去。但他坚持要我们做实验验证,虽然我们的修改稿已经做了实验验证,但验证结果不太好,测量与计算的直径相差比较大。
这又回到了理论模型、数值模型与实验方法三者暧昧纠缠的关系中来了。我曾写过博文《数值模拟,可以裸奔吗?》,基本上一部分人认为可以裸奔,一部分认为不能。认为不能裸奔的是因为,如果没有实验验证,无法证明数值模拟的准确性。总之人们更相信实验得到的结果,不肯相信理论计算的结果。可是数值模拟或理论模型之所以要实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实验没法做到。回到我的论文,聚合物纤维直径的在线测量,是一个很难的课题,没有仪器可以测量。于是我们才提出了利用高速摄像拍摄到的纤维运动形态来间接计算直径的方法,可是审稿人硬要我们实验验证,我是真的给不出来啊。如果我可以在线测量,我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高速摄像加数学模型。
无论如何,我逐渐喜欢上这个审稿人了,他很耐心地看了我们三遍manuscript(原稿,修改1稿,重投的修改2稿),并提出了很多好问题。他坚持要看我们的第4稿,就是修改3稿,这也是我博文最开始说的那个前天晚上投出去的稿子。在这次修改稿中,我们改进了数学模型,把解析方法改成了我比较擅长的数值方法,给出了数值解。改变后的计算直径,与实验结果的误差从27%减小到9%。当然,我们还是无法给出在线测量的实验数据。不知这倔强的可爱老头还会不会再要求我们改第4遍,而他翘着胡子看第5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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