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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姑父百年说起(附珍贵照片)
受权发布吕启祥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8年2月18日发布
日前,我的姑父方忠老人在上海辞世,已届百岁。姑父生于1918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十五,逝于2018年2月13日,农历腊月廿八,堪称寿星。我的姑母吕文冬于十一年前(2007年)故去,时年八十八。姑父母一家,是我父辈在上海最近的亲戚,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迹。
在我保存为数不多的老照片中,有颇为珍贵的一张,是1941年姑父母的婚礼照,上有新郎新娘、伴郎伴娘,还有两个小傧相,其中那个女孩就是我。这张照片几十年来一直挂在姑父母家的墙壁上,其纪念意义随岁月流逝而增长,从中见证了新人的青春年华,也看见了童稚的我。记得当年这椿婚事的主婚人是我父亲,祖父已逝,长兄代父,一切由父亲主持,请柬下款亦由我父具名。其时父亲已供职中国银行多年,处事开明,为其小妹举行的是新式婚礼,以往兄姐嫁娶还依旧俗,如今在上海自当除旧趋新。对于我这样不懂世事的小孩来说,只觉得新鲜有趣,仪式假青年会礼堂,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婚纱漫地,音乐伴奏,宾朋观礼。小傧相的任务是男童捧纱,女童散花。这个场景七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记得,可见烙印之深。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我家居沪期间,姑父方家是我们近亲中走动最多的一门,从新婚小家到子女渐多,未曾间断。每逢节假日有时会全家出动。起先他们和上辈同住,姑父苏州籍,他父亲我呼“方家公公”,服务于上海电力公司,母亲“方家好婆”一口吴侬软语。以后小家庭独立出来,曾居冬新桥、跑马厅(今人民广场)等处,我还从他们住房的窗户口看到过跑马呢!抗战期间沦陷区的上海民生凋敝,我们的住房愈搬愈小,生计愈艰,姑父家的交通工具常常靠他的脚踏车。在我的记忆中坐在脚踏车的后座或前面的横梁上属家常便饭,姑父载着我穿过闹市越过人群,稳当快捷,还省下了车钱。多年后,我母亲还说你方家伯伯(我们对姑父的称呼,从他年轻到老一直不改)的脚踏车,载了一家四口,其时姑母腹中正怀着一个,总共正是四人。
现今有许多关于上海城市性格的分析,谈及上海男性颇多赞誉。在我看来,姑父是具备上海男性诸多优长的,工作上敬业,家庭中耐劳。他肩挑全家生活的担子,极富责任心,什么活儿都肯干能干。而且,就个性而言,姑父有一种极其突出而恒久的优点:知足、乐天。这不见得专属上海,而专属於他个人。我从未见过他愁眉苦脸、怨天尤人,总是乐呵呵、忙碌碌,大家都说他的“劳碌命”。直到晚年,每通电话,从他那里得到的都是好消息,无论家事、国事、儿孙近事,都顺心开心。这并非他讳言负面,而是天性如此。尽管我并不了解他的工作,但他对同事朋友、单位领导、工薪待遇从来知遇知足,夸赞有加。他在职时热心工会工作,曾出席50年代全国工会积极分子会议,退休后在里弄里如鱼得水。
或问方老先生何以长寿,似乎并无秘诀。上代寿数普通,难说基因。平日姑父除起居有定饮食有节外,也没有特别的养生法门。他平生无三高之虞、少病痛之苦,这与他从前的辛苦劳碌、一贯的平凡生活、尤其是乐天知足的个性恐怕是大有关系的。
这里还必须说说我的姑母了(北方人对年长於父亲的叫姑妈,幼的叫小姑,我们是不分的,上海的姑母比父亲小十多岁)。2007年10月7日当我得知她病故的消息,在日记中写道“姑母留给我的记忆永远是亲近、节俭、讲究,细密的针脚、地道的烹调。年轻时她是我家上一辈人中最时尚的,新式婚礼,我还是小傧相;壮年时辛苦劳碌,跟上时代,在街道食堂服务有很好的口碑;老来仍极有活力,像一切上海老百姓那样克己利人、精打细算,过一种平民的、平凡的、平朴的生活。”姑母高度近视,却女红出色,她绣得花、纳得底,做的活计针脚细密,锁的扣眼工致平整,更不用说织毛衣和用缝纫机了。她心灵手巧,勤俭持家,精于烹调,叔父母自1980年起,从海外多次回国探亲,每到上海,姑母必定亲自下厨设家宴接待哥嫂亲人。我们离开上海后只要有机会回去,她一定给做江浙风味的拿手菜肴。六十年代之初,小表妹来北师大上学,我看到姑母以旧翻新为她做的小皮大衣,不禁叹服。
我母亲长小姑10岁,互称大姐小妹,一方呵护备至,一方敬重有加,始终不渝。母亲早年初到上海,姑母入校读书,母亲就是家长。姑母和我哥姐曾有一位共同的华姓老师,乃苏州名校毕业,终身不嫁,姑父母师事华老师到她终老。我家与华老师一直交往如亲。姑母所上的学校、所唱的歌曲哥姐都熟悉,我也跟着哼。她就是我家的人。后来她出嫁,虽天南地北,仍守望相助。我们叫姑“小嬢嬢”,从小到老一直未改。祖母1972年元旦自上海来我家居住,其时我在北师大居住条件也很差,姑母两次来京协助母亲照护高龄老人,尽其作女儿的本分。1979年,我弟弟病危,到上海华山医院就诊,彼时住房狭小,姑母不顾自家拥挤困境,二话不说,安排了弟弟、弟妹的住处,危难之际见亲情。
姑父母以他们一个世纪的人生,见证上海这座城市的跌宕起伏、新生繁荣。上海滩本一渔村,其实也是移民城市。他们是老移民,也是地道的上海人。我通过二老感受上海普通市民的艰辛和欢乐,认知一个真实的上海,也从中拾起了我遥远的童年。
写于2018年2月农历丁酉除夕
附珍贵照片 3张,时间跨度75年。
1941年姑父母结婚照 中间姑母吕文冬和姑父方忠本;伴娘(方忠本妹妹),伴郎孟先生。女小傧相为吕启祥,是年5岁, 男小傧相王之伦,是年6岁。
1980年合影于上海。
前排左起:姑母吕文冬、叔母马书琴、妈妈葛华奠、王立愚(方允之子)、叔父吕宝康、姑父方忠本。
中排左起:方允平(表妹)、吕启祥、吕启端(姐)、方允之(表妹)、小曹(表弟媳)。
后排左起:徐曼曼(兄嫂)、吕启东(兄)、王宗铭(表妹夫)、方允杰(表弟)
是年陈沛民(姐夫)和我(黄安年)不在上海。
2016年7月1日在上海万航渡路623弄中行别业姑父家合影,是年姑父9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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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1年姑父母结婚照中小傧相吕启祥(第一张照片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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