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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 读
学术界很多人知道Jennifer Doudna和Emmanuelle Charpentier两位学者因CRISPR基因编辑获得了2020年诺贝尔化学奖,可是很少人知道立陶宛维尔纽斯大学的Virginijus Siksnys团队,这个基本和诺奖得主同时开始研究CRISPR用于基因编辑的团队,最后时刻论文被抢发。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决定了一个问鼎诺奖,一个不为大众所知。 科学界大部分情况下只承认第一个将论文发表出来的人。就像很多人知道世界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却不知道第二第三第四的名字。
今天作者带你走进那些被论文抢发影响的学术圈基层科研工作者。
撰文|学术圈树洞
很多学术圈的研究人员都有每天或者定期查看本领域研究进展的习惯,博士后小李也不例外。
和往常一样,小李大清早第一个来到实验室,打开自己工位上的电脑,扫一眼单位邮箱,看一下老板有没有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再打开自己的个人邮箱,看看自己订阅的谷歌学术“学术快讯”里有什么本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这个时候小李忽然发现在谷歌学术发过来的邮件里,实验室开会常提及的几个重点分子的名字映入眼帘。再次确认后点进去一看,小李傻眼了。一篇刚刚发表在国际著名学术期刊上的文章,和自己实验室最好的哥们东哥正在做的课题一模一样。而东哥的课题正准备收尾,本来期待两三个月后能把稿子投出去。
这个时候小李知道,对于整个实验室来说,今天将是非常漫长的一天。不知道老板和东哥知不知道这个事情,如果他们不知道,如何告诉自己的好哥们和老板这个悲伤的消息,变成了摆在小李面前的第一个问题。这时正值小李来美国这个实验室的第二年,东哥的课题也已经做了快三年,东哥本来准备发篇好文章跳槽到更大的实验室去。
正当小李还在思考的时候,自己的好哥们东哥和老板前后脚走进了实验室。看着东哥端着咖啡一如往常惬意的表情和老板如雕像般的那张脸,小李大概知道了发生了什么。还没等小李过去告诉东哥这个悲伤的消息,老板把东哥叫到了办公室里,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概半小时过去,办公室的门开了。东哥和老板开完会后并没有过来跟小李说话,一个人一声不吭的下楼了。这时候小李想追上东哥安慰他一下,后来想还是让东哥一个人先静静吧。
在小李的印象中,东哥一向是非常乐观和努力的一个人。他是老板在美国独立后的第一个博士后。老板很器重他,他这三年也是起早贪黑的做实验。东哥告诉小李,博士没发很好文章的他只能到小实验室做博士后,本来想着这三年好好干发个好一点的文章,跳槽去那种能发顶级期刊CNS的实验室再搏一把。如果一切顺利运气好,东哥的这几步棋走好了,他以后在科研圈当老板的梦想和自己对科研的热爱也算有处安放了。
可惜天意弄人,运气这次并没有站在东哥这一边。
抢发东哥文章的是一个大实验室,而且是多个大实验室合作,东哥所在的小实验室是真心没办法和别人竞争的。小李和东哥的老板是一个刚工作几年的助理教授,东哥的课题只有东哥一个人在做,东哥能拿到的资源和那个大实验室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虽然东哥这次到美国的这个实验室已经比自己博士实验室经费充足多了。用东哥的话说以前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现在骑上电动车了。但是问题是竞争者开的是小汽车,还一下子有好几辆。
说到这里,东哥的无奈小李也感同身受。自己做的课题也算属于比较热门的方面,万一有大课题组在这个问题上跟小李和老板想到一块去,自己是很难抢在别人前面的。这也是小实验室的无奈,偶尔也想蹭蹭热点起飞一把逆天改命,但是要蹭热点的科研圈大佬也很多,跟经费和人力几倍于自己的大课题组比,蹭热点当炮灰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大课题组肯砸钱、砸人、砸资源。小课题组也想砸钱,但是砸不了别人那么多;也想砸人,没有。
当你实力不够的时候你掌握的资源自然跟大佬不可同日而语,大佬们的合作者基本都是业界翘楚,小课题组很难找到顶级的合作者。所以很多时候小课题组的成员完全都是在用疯狂的时间投入来企图战胜对方压倒性的资源碾压。但是往往无济于事,除非小课题组课题开始的时间比大牛早个一两年,如果双方同时开始甚至大牛只晚个半年,小课题组基本没有胜算。难啊难........
东哥文章被别人抢发,对方发了一篇二十几分的顶级期刊子刊。虽然这个课题东哥和老板一开始也就想发个十分文章,但是依旧没抢在别人前面。对方的文章工作量东哥看了也是非常惊讶,别人文章前三张图就包括了东哥基本所有的实验结果,东哥跟小李说自己输的心服口服。别人文章发表的时候,东哥还有一小部分实验未结束。等文章收尾投出去,再加上审稿修回,东哥最后只发了一篇影响因子五分的杂志,甚至于档次还不如东哥博士毕业的那篇文章。十分变五分,让东哥不想在这个实验室继续待下去。但是博后三年只有一篇五分的论文,让东哥再次找博后位置时屡次碰壁,大实验室进不去,又不想再找一个小实验室。最后东哥放弃了自己的科研梦想,回国进了一个药企。生活待遇虽然较在国外博士后时好了一些,工作也相对轻松了不少,但是东哥每每谈及自己的理想时还是能看出他内心的不甘。
东哥的事情让小李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朋友小张,小张的老板也算是个大佬。他从美国回到国内后做一个非常热门的方向,这个领域内的大佬们都在研究本领域某个最前沿的问题。据小张说国际上同时有十几个课题组在做。小张也是跟着老板如火如荼地投入到了这项研究当中去。大佬们的竞争在资源、平台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就完全变成了看谁更玩命的竞争,最后小张所在的课题组没有在这场大佬们的PK中笑到最后。据说第一个发出来的课题组发了一篇Nature,第二个发出来的发了篇十分左右的文章,第三个发出来的就是小张他们发了个六七分的杂志,其余的课题组在这次竞争中都当了炮灰。小张调侃的说那是他在学术圈离Nature最近的一次。
小张在谈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显得很风轻云淡,但我们知道被抢发背后是他作为一个年轻科研工作者的汗水、青春和梦想,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东哥离开实验室一年多后,小李的文章也接近收尾。小李觉得自己的文章运气好的话能冲击一下顶刊的子刊,正常情况下能发个十分左右的。小李的老板则想直接尝试顶级期刊Nature,小李听到这里觉得老板肯定是疯了。但是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似乎科研圈很多老板都喜欢从顶级杂志一路投下来,蜜汁自信还是纯碰运气?!作为博士后的小李是不理解老板们的这个迷幻操作的。在小李看来大部分情况根本撞不上,就是平白无故的浪费时间罢了!这时候,要是没有人跟你做同样的课题就还好,但是如果有人在做一样的东西甚至比你速度还快,走不了狗屎运不说,几年的努力都可能搭进去。
小李的老板有个习惯,文章稿件的写作和图片制作都要自己来。虽然小李一月中旬就把自己版本的稿件和图片给了老板,但是老板并没有采用小李的版本。老板也没有投过Nature,他花了两个月才把稿子和图片按照Nature的格式弄好投了出去。
不出小李所料,过了一周左右,Nature拒掉了小李的文章。本来小李以为这次老板要死心了吧,结果老板又说要改格式投Science。小李觉得老板这样子是纯粹浪费时间,跟老板争论了很久,老板依旧不依不饶,“这个工作要是在大实验室是有希望发Science的”,老板试图劝服小李。小李心想,“我们这工作顶天了是个子刊,大实验室也发不到主刊去,好吗?!何况我们还是个小实验室”。小李完全不理解老板的坚持。又过了两三周,老板终于改完稿子投了出去。
就在小李的文章投到Science没多久,小李无意间跟一位科研圈朋友交流时听说,这位朋友前几天听报告时听说某个实验室也在做小李做的这个领域,而且和小李做的内容高度一致。最主要的是那个实验室一个月前已经把文章投到某顶级期刊子刊A了。这个时候,小李开始慌了,他生怕自己好哥们东哥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别人的文章已经投稿到子刊一个月了,而自己的文章还被老板送去了根本没戏的Science。小李心里清楚,自己的文章也就是个十分多的水平,投子刊能上还得是审稿人大发慈悲。按照小李的投稿习惯,他最多也就从十几分的子刊开始试。恰逢疫情,Science处理稿件速度变慢,两周后小李才收到Science的拒稿信,和投稿到Nature一样,根本没有送审。
小李把别人文章已经投了的消息告诉了老板,说要不要改投一个快一点的杂志,降低下标准。老板似乎并不是特别着急。他告诉小李,“只能做好自己,你改变不了别人”。但是这句话并不足以平复小李心中的紧张情绪。老板坚持认为文章还是可以发一个著名子刊的,于是又花了两周时间把稿子改成了某著名子刊版本,投了出去。两周之后,小李的文章再次被这个著名子刊B拒稿了。
经历了三次拒稿,老板备受打击,也终于在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梦里醒来。他这时候忽然才醒悟过来,他当年做博士后时能发著名子刊的的工作和工作量,三五年后已经达不到别人的标准了。老板终于同意降低标准,但是小李和老板两个人这个时候都犯了同一个错误。两人都着急把文章投出去,但是没有对文章的构架做出改变。
前三次投稿为了迎合高分杂志突出新意,导致文章写作的侧重点显得基础薄弱。在第四次投稿到某杂志C时成了审稿人的主要攻击点。这次三个审稿人前两个同意修回,第三个要求拒稿,三个人都提出了这个问题。尤其是拒稿的这个人抓住了小李和老板的这个失误故意加以放大,甚至还给小李的文章扣上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审稿意见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审稿意见总共才五页半,第三个审稿人独占近80%。杂志C的编辑认为这个问题小李和老板短时期内解决不了,再加上审稿人三的疯狂输出,导致编辑最终选择了拒稿。
但是这时候小李和老板再一次在关键问题上产生了冲突。小李认为在面临被抢发的危险情况下,应该大改文章写作,把逻辑捋顺,不再使用为了迎合顶级期刊新意而变得有点扭曲的逻辑,然后尽快把文章再投出去。老板则坚持加实验,要把一些审稿人的问题解释清楚后,再投出去。小李可能是被东哥文章被抢发的恐惧所支配,跟老板产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小李的意思就是,完成这些你要加的实验要多久?别人已经早于我们很久投出去了,万一被抢发,我这三年就白干了!老板则觉得你不改掉这些问题,审稿人还会有意见!小李回击,这些要改的地方都不是关键地方,都是一些小实验,可以让审稿人提问题,先投出去再说。审稿的时候有的是时间把这些小问题小实验处理掉。面对小李的疑虑,老板依旧是说了很久的那句:“你控制不了别人,你只能做好你自己。”小李说,我承认我控制不了别人,但是别人文章都投出去两三个月了,我能不着急吗?
依旧胳膊拧不过大腿,小李只能没日没夜的补那些老板认为应该改动的实验。一个半月后待小李补齐所有实验,小李本来期待老板这个时候稿件都改好了,把补好的实验结果加进去就可以投出去了,结果才发现老板基本啥都没做。非常生气的小李告诉老板他要自己来写,老板还是坚持自己来写。小李罕见的对自己老板发飙了。我要写你又不让我写,你自己写又不上心赶快写,天天忙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吗?!
在小李给的压力下,老板终于有所动作。又花了几天,文章终于投到了某十分期刊C。小李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等待。那一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特别差。因为他从别人处得知,那个跟他们做的差不多的课题组在他投出去的时候文章第一轮修回已经投了回去。万一这次再被拒了,别人又很顺利地修回去发表了,自己三年多的努力就真的白费了。
以前小李不理解那些学术圈想不开的人,理解不了那些读博读到崩溃的人,在自己论文随时可能被抢发、自己三年多努力随时可能被一笔抹掉的这个当下,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和他们很像了。他时常半夜惊醒,去查看稿件状态,有时候也做噩梦梦到自己文章被拒稿了,偶尔也会梦到自己文章被接受了。别人所说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小李每每听到也是头皮发麻。大不了重头再来,每天十几个小时,每个实验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的恶性循环要再来一次吗?想到这里,小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即将失去的三年。小李也想过,如果他的文章也被抢发了,他真的也不想在学术圈继续待下去了。
所幸小李没有去面对这一切,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煎熬后,所幸他的文章修回了,他依旧不眠不休的完成了修回,最后文章抢在别人前面发了出来。
小李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早于自己两个月投稿的那个课题组文章反而被自己抢发了。在小李的文章发表后不久,在一次本领域的网络研讨会上,他听到了那个被他们抢发的课题组的老板的报告。他们的文章在著名子刊A经历了一轮大修后被拒稿,又尝试了几个顶刊的子刊,都没能赢得编辑的青睐。本来可以发个十分文章的他们,文章被小李抢发后,正在努力修稿投一个六七分左右的杂志。那个老板说,他的学生非常努力,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感觉非常抱歉。更让小李惊讶的是,在这个报告的提问环节,小李领域内的另外一个教授说他们也做了类似的工作,可惜前期结果被小李发表了,目前在调整课题方向看怎么发表出来。而他们这个课题的合作者,正是小李单位另外一个系的老师。
在小李的文章投稿一年前,在一次单位内部研讨会上这个老师听过小李做的报告。而且这个老师还是一个大牛,想到这里,小李捏了一把汗.......
这个时候小李想起了单位里的一个流言,据说这个大牛有时候审别人稿件时故意拖着别人稿子给别人大修。自己却私下里告诉学生去直接重复别人结果迅速复制一篇类似的文章出来,然后投到差不多级别杂志,最后和别人差不多时间发表。以前觉得将信将疑的事情,这一刻小李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小李这时候又想起了在投杂志C时莫名其妙乱扣帽子的那个审稿人3,会不会有着和这位大牛一样的癖好呢?
注: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小李、小张、东哥均为化名,经当事人授权,根据当事人描述整理。
图片来源:pexels
作者简介:学术圈树洞,倾听那些没有被听见的学术圈声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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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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