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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钧评新世纪《中药药理学》及致审稿人的信

已有 3410 次阅读 2015-5-23 14:21 |个人分类:思考中医|系统分类:论文交流| 赵洪钧, 评中药药理学, 致审稿人的信

一、中药药理应说清中医特色——评新世纪《中药药理学》

按:此文的副标题是“评新世纪《中药药理学》”,却不是说近现代中药药理研究的不足都是教材编者之过。反之,教材是整理有关研究编成的。有关不足是近代以来从没有解决的。所以,此前的一切类似教材,都存在这些问题。不过,教材代表着至今通行的见解,又是向下一代传授知识的。结合评最新教材说明钱见不但方便,更有助于纠正普遍流行的错误理解。 

新世纪《中药药理学》教材(下文简称“新世纪”)编者非常谦虚,希望就其中的问题提出批评[1]。读过之后,确实自觉有些别人没有说过的话要说。于是不揣寡陋,先不说该教材的优点,单就不尽人意处提出一些粗浅的见解,供“新世纪”编者和读者参考
此文要表达的中心意思就是题目所说:中药药理学应说清中医特色。换言之,如果现代中药药理不能满意地解释传统用法,作为中医药专业教材,缺点就比较大。
“新世纪”就有不少此类缺点。
编者也自觉有不满意之处。
如说:“传统理论认为,大多数辛温解表药具有较强的发汗作用,但除麻黄、桂枝、生姜等被证实有促进汗腺分泌或扩张血管促进发汗之外,其它解表药则未(或尚未)被证实有促进汗腺分泌作用。”[2]
不过,这样提出问题,说明编者对辛温药和发汗法的传统认识和现代理解都不准确。说“大多数辛温解表药具有较强的发汗作用”,没有充分的文献依据。扩张血管未必促发汗。把发汗理解为药物促进汗腺分泌,尤其不妥。有关浅见,下文会提到。
实际上,“新世纪”的缺点远不止对辛温药和发汗法认识不请,也远不限于解表药。所以,尽管教材对每一味药都先列出“与功效主治相关的药理作用”,却不等于说清了传统用法——尤其某些特色用法,使用的是什么药理作用。
由于编者已经隐约意识到解表药的问题,全面指出并说清“新世纪”各方面缺点,又远非一篇文章能够容纳,本文先就麻黄、桂枝和柴胡三味药,简略地谈谈具体看法,以后再看情况指出某些其它类似不足。
1 关于麻黄
麻黄药理研究是上个世纪20年代,陈克恢氏所作的极有成就的工作。[3]自纯西医角度看,他给后人留下的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很少。可以说,至今为止,麻黄仍然是研究最彻底的中药。然而,陈氏出身药学和生理学家,他未能满意地解释中医使用麻黄发汗,通过何种麻黄药效,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新世纪”仍然说不清中医的这种特色用法,甚至使麻黄药理更加复杂化,就值得深思了。主要问题有四:
一是关于发汗;二是关于解热;三是关于抗病原微生物;四是如何理解麻黄有那么多作用。以下逐一说明浅见。
1.1 关于麻黄发汗
这个问题的关键是:《本经》明言麻黄“发表出汗”,历代本草对此无异说。最为人熟知的发汗经方是麻黄汤。此方只有四味药。甘草、杏仁不可能发汗。桂枝暂且不论。作为君药的麻黄应该能够发汗。然而“新世纪”说:“麻黄发汗作用机制尚不清楚”。[4]于是,无法解释为什么麻黄汤发汗。
看来,尽管发汗是人人都有过的切身经验,多数人也有一定的观察常识,说清发汗法治热病的医理却不容易。这也许是为什么药理专家至今闹不清麻黄发汗的作用机制。
笔者以为,麻黄确实能发汗,而且是唯一发汗力强的辛温药。不过,它的发汗作用不是直接的,更不是直接促进汗腺分泌。
麻黄到底怎样发汗呢?
为了让非药理专家也便于理解拙见,有必要结合麻黄发汗,较全面地说一下关于发汗的理论问题。
旧作《伤寒论新解》,第三章、第二节“麻黄汤新解”,[5]对有关理论问题曾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下面以简明问答方式,扼要说一下拙见,并结合中西医有关药理和热病临床,说明“新世纪”的缺憾。
1.1.1 问:什么叫发汗?它的生理意义是什么?它对热病有何意义?
答:作为一种疗法,发汗指通过某种方法,使无汗的病人在较短的时间内出汗,而且出汗较多。中西医都曾经使用过物理方法发汗,本文不讨论。有的生理书上,把正常人出汗也叫做发汗,不大准确。但是,无论生理状态的出汗,还是病理情况下的自行发汗和用药发汗,都关乎体温调节。它是人体快速散热的主要手段。除了体质性局部多汗(汗脚等)、休克时的大汗淋漓和精神性出汗(如严重疼痛或恐惧时),出汗都是人体为了快速散热。所以,它必然和热病关系密切。患热病时,出汗的状态关乎病情判断和治疗原则。始终无汗,热病必然难愈。出汗过多,常使病情复杂。热病初起,是否有汗,尤其重要。中西医处理热病初起,都常设法促使汗出。中医称之为“发汗法”或“汗法”。汗法是中医治病八法之首。
不过,需要牢记,尽管发汗的结果是散热而降低体温,麻黄发汗却不是为了解热。热病初起,也不是见发热就应该发汗。
1.1.2 问:发汗都是药物所致吗?恰当发汗,热病就能痊愈吗?
答:显然不是。比如,正常人处在高温环境或强力劳动时,一般要出汗而且较多。治热病时,中西医也都用过烤火和热浴发汗。热病初起,不用任何药物,是否也会自行发汗(有汗而且相当多),大概是多数人都清楚的。恰当发汗,不一定病愈,但大都能缓解痛苦。
1.1.3 问:现代人发热似乎都要用药,可否举一个热病不用药而出大汗的典型例子呢?
答:最典型的例子是疟疾。患者一旦恶寒,立即无汗、蜷缩、毫毛毕直并寒战,体温迅速上升。大约40分钟之后,患者转而恶热。这标志着体温升至顶点,随即是大汗出。其它热病,不这样典型,但是,从恶寒到恶热,进而出汗的原理一致。如果没有切身体会,又没有临床经验,不大熟悉疟疾,请自己看看书。
1.1.4 问:热病表证都类似疟疾吗?
答:只有典型表实证(即表寒实证)类似疟疾。恶寒、无汗、蜷缩、毫毛毕直,是典型表实证必有的,也有的有寒战。这时体温正在上升,多数情况下,不用药也会转而恶热,随即出汗,只是恶寒阶段一般远比典型疟疾长。
1.1.5 问:只有表寒实证才需要发汗吗?麻黄汤怎样发汗呢?
答:是的,只有表寒实证才能发汗。发汗属于攻邪法,表寒虚证不能用此种攻邪法治疗。关于麻黄汤发汗的详细拙见,并请参看旧作“麻黄汤新解”。
简单说来,麻黄汤发汗,并非其药效像解热镇痛西药那样,直接作用于体温调节中枢,更不是直接促进汗液分泌。相反,其主要有效成分麻黄碱,有轻微抑制汗腺分泌的作用。但是,麻黄碱的拟肾上腺素作用加速产热过程,从而使体温迅速达到顶点——比不用麻黄应稍高。这时,体温调节的散热中枢兴奋(不是麻黄所致),故汗出且较多。口服麻黄碱或麻黄煎剂,其药动过程大致与表实证发热过程相对应。简言之,麻黄汤发汗,是它的拟肾上腺素作用,激化或强化表实证的急性发热过程的结果。
再强调一下,麻黄发汗不是直接的。如果麻黄能直接发汗,使用麻黄后,应该立即出汗。出汗最多的阶段,应该在麻黄有效成分在血液中的浓度最高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这样。
按:此文曾经请上海杨浦区中医院黄力大夫提意见,他提供的下述资料有助于关于麻黄解热的拙见。附于此供读者参考,并表示谢意。
(1)实验发现麻黄汤对内毒素发热动物不仅没有降温作用,反使已发热动物体温更加上升;同时,麻黄汤对正常动物也有升温作用……日本人山原条二等也观察到麻黄汤升高内毒素所致大鼠、小鼠发热体温作用,并认为与麻黄中所含L-麻黄碱激活受体有关。我们在实验中发现,麻黄汤在升高内毒素致热家兔体温的同时,伴有脑脊液中CAMP的增加,且体温的升温与CAMP含量的增加有一定相关性,故认为麻黄对内毒素致热动物的升温效应,与其增加脑脊液中CAMP浓度有关。(沈映君主编,《中药解表方药研究》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04年11月第1版85页)
(2)麻黄汤、香薷饮在人用量40倍的剂量下解热作用不明显。桂枝汤小剂量不明显,大剂量有一定的解热效果。(沈映君主编,《中药解表方药研究》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04年11月第1版80页)
1.1.6 问:西医生理和药理说:肾上腺髓质激素的作用是使人体适应应激状态。表实证用麻黄这种拟肾上腺素药,莫非这是强化人体的应激状态吗?
答:据我看,是的。比如,上面所举的疟疾寒战期的一系列表现,就酷似人体遇见外部环境紧急事件时的反应。这是由于大量致热原突然进入血液,人体必须紧急适应。因为典型疟疾应激反应已经很强,故麻黄不适用于治疗疟疾(本经说可以治温疟,说明曾经用过,但疗效不好或多意外,后世不再用)。表实证的反应,接近应激状态。这时用麻黄强化应激状态,就有利于病愈。其前提是,人体必须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器官功能足以耐受这种激化。此即中医所谓正气充实或未衰。表实证正是这样。
1.1.7 问:西医有发汗疗法吗?
和中医一样,近代以前的西医曾经使用过物理发汗疗法。自从解热镇痛药发明后,一般不再使用物理疗法。使用解热镇痛药,西医不叫发汗法,但用而有效,也常见大汗,称之为发汗法亦无不可。此类药物,也有轻微的加速产热作用。但其发汗解热机理,还是不同于麻黄汤。笔者不尽赞同解热西药的理论假说,但不宜在此讲。
1.1.8 问:按以上所说,发汗只是为了快速散热而降低体温,麻黄或麻黄汤等为什么能治好热病呢?
答:麻黄的直接作用不是发汗,也不是解热,按中医理论是为了驱寒,更不是为了解热。它为什么能促进病愈,上文已有部分说明。其余机理,见下文。
1.1.9 问:汗液不是汗腺分泌的吗?为什么麻黄发汗不是促进汗腺分泌呢?
答:毫无疑问,汗是汗腺分泌的。但是,这不等于麻黄发汗是药物直接促进汗腺分泌。有关机理,上文已经交代。其中提到,麻黄不但不能直接促进汗腺分泌,它的主要成分麻黄碱反而能轻微抑制汗腺分泌。真正直接促进汗腺分泌的药物,在西药是多数拟胆碱药。它们是不能用于治疗表证的。道理也许不必再讲了。
至此,关于发汗和麻黄如何发汗基本说清楚了。
不过,显然有必要说一下,是否辛温药大多有较强的发汗作用。
旧作中曾经指出,按仲景原意,只能把麻黄汤、大青龙汤和葛根汤看作发汗方。这三个方子,都含有麻黄而且用量较大。据此,只能说麻黄发汗作用强。特别是,大青龙汤有“发之”之说。[6]此方用麻黄六两,用量是麻黄汤的2倍,故“发汗”法更是只限于重用麻黄的方子。中药教材也只说麻黄发汗力强,没有说还有比较强的。遍查历代本草,也没有此说。故“新世纪”说“大多数辛温药具有较强的发汗作用”,不知何所据。
1.1.10 问:如此说来,麻黄发汗,就是麻黄碱的拟肾上腺素作用,促进快速产热的结果吗?
答:按照拙见,至少主要靠这种作用。
鉴于近现代中药研究,至今说不清麻黄如何发汗,有必要顺便讨论一下“新世纪”和中药学的有关见解。
2002年版《中药学》教材说,麻黄发汗是其中挥发油的作用[7]。此前各版,也多有此说。这大概是由于不能说明麻黄的主要有效成分L-麻黄碱(占麻黄总生物碱的80%以上)怎样发汗,就找其它成分说明。其实,麻黄中挥发油含量很少,而麻黄素适可略抑制汗腺分泌。这且不说。《伤寒论》讲麻黄汤煎法,要先煎麻黄(含麻黄的经方均先煎麻黄),而且要“去上沫”并煎较长时间。这样的煎法,不是挥发油更少了吗?
“新世纪”采用了近代研究说法。说:“麻黄水煎剂、水提取物、甲基麻黄碱和挥发油都有发汗作用”,[8]却说不清为什么。于是,为什么表实证用麻黄汤发汗就更加说不清楚。
如果认为,麻黄发汗的上述拙见有理有据,这个80多年说不清的问题就基本上解决了。
1.1.11 问:近代生药学家曾经说,麻黄素发汗需达到中毒剂量。麻黄汤中的麻黄不应该达到中毒剂量,似乎不能发汗。这个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答:麻黄碱中毒,确实会出现大汗并伴有高热等。解放后亦有报道。[9]不过,据此说治疗量的麻黄不能发汗,是脱离热病临床看问题。表实证患者用麻黄,与非热病患者误用大剂量麻黄碱的前提不同,目的不同。用动物实验结果,反证治疗量麻黄不能发汗,尤其不妥。上文已经说明,麻黄治表实如何发汗,按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如果坚持以实验为依据,那么,古今人已经作过无数次的人体直接试验,证实麻黄确可加速表实证发汗,应该比动物实验更可靠。如果还认为麻黄碱必须达到中毒量才能发汗,只能说持此论者缺乏临床经验,不懂中医,故摆脱不了西医药理学和治疗学的思维定势。这在近代纯西医药理学家,不很奇怪。现在还这样看问题,就有些不可理喻了。
看来,发扬中医特色,不仅要精通中西医理论,还要有足够的临床经验。否则,即便像麻黄研究这么彻底,仍然不足以解释有关方法。
总之,麻黄并无直接发汗作用。麻黄汤治表实,是促进正邪斗争,加快产热过程,最后机体为快速散热而出汗。这一过程,以大量、快速消耗正气为代价。这样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表虚证不宜用麻黄汤,桂枝麻黄各半汤证等非典型表实证均用极小量麻黄。
拙见充分借鉴了麻黄实验药理研究结论,而且没有发现前人未知的药理作用,但是,不了解中西医发汗的理论和临床实践,不能对麻黄汤临床应用做出现代解释。笔者认为,上述解释没有漏洞,也毫无强词夺理之处。
1.2 关于麻黄解热
近代研究似乎没有提及麻黄的解热作用,至今西医也从没有这样用过。为什么会有麻黄解热之说呢?这大约是照搬西医解热药理的结果。解热镇痛西药是在发汗的同时解热。于是人们猜测,麻黄既然能发汗,也应该能解热,并且通过动物模型实验证实(模型之不当,从略)。于是有关理论愈理愈乱。
其实,如上文所说,使用麻黄之初,不但不能发汗解热,反而加速体温升高。即便正常人,服用治疗量的麻黄或麻黄素,体温也应该略见升高。表实证用麻黄汤,首先是快速升高体温。表虚证忌用麻黄,如果误用,也应该体温升高,但是常出现过汗等危重情况。
那么,为什么恰当使用麻黄汤等,有时可以一汗而热退,不再反复呢?
上文已经说明,麻黄的直接作用不是发汗,也不是解热,按中医理论是为了驱寒,更不是为了解热。服用麻黄汤后的出汗,不是此方可以改变体温调定点或兴奋散热中枢,而是体温快速达到顶点,于是散热中枢兴奋而出汗。人体快速散热的主要方式就是出汗,通过汗液蒸发带走热量,于是体温下降。所以,发汗后虽有不同程度的热退,却不是麻黄的直接作用。麻黄真的能直接解热,西医早就这样用了。
或许有必要说明,人体加速散热的另一种方式是皮肤血管扩张。故无论是否用药,凡热病初起急性发热,出汗前必见面色发红。若面色苍白而汗出不止,就是将要虚脱,即中医所谓过汗伤阳或虽非过汗而有严重表虚,这时要用桂枝加附子汤。
需要顺便指出的是,麻黄碱有收缩皮肤血管的作用。故至少服用麻黄之初,是不利于解热的。
故恰当使用麻黄汤,一汗而愈,是因为这种表面看来的发汗法,还暗含着其它作用,使热病在表证期结束病程。
或问:所谓暗含的作用,是指促进产热,体温升高,进而发汗,就能消灭病原体吗?
答:产热进而发汗本身不能直接消灭病原体。但须知,发热只是最容易发现的,正邪斗争或机体抗病反应的宏观表现或表面现象。发热的背后,是直观看不到的免疫机能活跃。热病早期,体温与免疫机能高低大体对应。加速产热因而体温升高的背后,是强化免疫机能。麻黄汤就是调动人体抗病机能,促使病愈的。
总之,麻黄发汗是因为它促进机体产热。一旦机体感到热量过多了——迅速产热使体温达到顶点,人体转而恶热,于是散热中枢兴奋而出汗。古人只能看到它的发汗结果,不能说清中间过程,就说麻黄发汗。古人也企图说明麻黄可以直接发汗,猜测性假说有开腠理、解肌、开鬼门等。开鬼门略同促进汗腺分泌。现代研究证明,麻黄适有轻微抑制汗腺分泌的作用,它还收缩皮肤血管,故不能开鬼门、开腠理、解肌。
不过,即便典型表实,也不一定用麻黄汤一汗即愈。如果没有一汗而愈,这种大量快速消耗正气的治法就不能再用。即使仍有表证或高热,也不能再按表实治。故桂枝汤可以反复使用多次,麻黄汤却不能一用再用。由此可知,麻黄和麻黄汤治热病的目的和药动过程都不是直接解热。
又,临床经验不足者,往往认为病愈或症状缓解只是药物的作用。其实大谬。这也是不能理解麻黄发汗和误说麻黄解热的重要原因。任何药物,只是协助机体抗病。若机体完全失去抗病能力,什么药物也没有用。
以表实证而言,并非必须服药才能发汗。不服药的自然病程发汗,只是体温升高慢一些,发汗出现得晚一些,发汗可能较少。麻黄汤不过是强化或激化这一过程而已。
1.3 关于麻黄抗病原微生物
强调麻黄的抗微生物作用,也是企图完全用西医药理解释中药。人们想象:外感病既然是微生物所致,麻黄汤治外感初起,很可能有较强的抗病原微生物的作用。于是多方设法寻找实验依据。但是,有关研究不可能证明,麻黄汤那样的麻黄剂量,在活体内达到的各种药理成分浓度,在试管内会有西药抗菌素或清热解毒中药,那样明显的抗微生物作用。“新世纪”只提到麻黄挥发油的此种作用,尤其不足以解释传统用法。
有的研究证明:麻黄汤浓度为1000μg/1ml时,呼吸道合胞体病毒的噬菌体噬斑数减少到50%以下。[10]且不说其可重复性如何。需指出,这是0.1%的浓度,相当于多大剂量在活体内达到的浓度呢?
假如2—10g麻黄煎剂口服,在人体内达到的有效成分最高浓度,体外实验具有比较强的抗病原微生物作用,拙论即自动全部推翻。
其实,强调麻黄的体外抗微生物作用,反而更难理解其用法。
如上所说,麻黄汤发汗治热病只能用一次。如果中医利用的是它的直接抗微生物作用,就应该多次使用,而且不仅适用于表实证。
1.4 麻黄为什么有那么多作用
“新世纪”,列述了麻黄的9种作用,分别用不同的机理来解释,结果弄得非常混乱。先生这样讲,学生怎么能够听明白呢!
其实,包括抗病原微生物作用,教材中所列都是麻黄碱的拟肾上腺素作用。所谓抗微生物作用,首先应该用麻黄促进产热并调动机体免疫能力来解释。
什么叫麻黄碱拟肾上腺素作用呢?就是麻黄碱类似肾上腺髓质激素——特别是副肾素的作用。副肾素有哪些作用?肾上腺素能神经兴奋会作用于哪些系统和器官,出现什么反应?详说请查西医生理和药理书。
简略说来,副肾素的作用,正如常人遇见特别紧急情况时的一系列表现。副肾素的生理作用就是使人体具备这种“应激”能力。如果读者曾经仔细观察过,临床使用副肾素时(最多用于治疗严重支气管哮喘)的表现,就知道此药的一系列作用了。
麻黄素分子结构酷似副肾素,药理作用也酷似副肾素,只是比较温和、持久。所以,麻黄平喘(暗含镇咳但作用必然不强)、强心、利尿、加速心跳、升高血压、收缩血管[暗含抗炎、抗过敏]和中枢兴奋作用都是拟肾上腺素作用所致。有的壮阳药含麻黄素,它还是运动员禁用药物,就是因为它强化机体应激能力的缘故。
看来,不少人没有弄清什么叫拟肾上腺素作用。比如,所谓麻黄碱抑制肠平滑肌收缩,[11]就是拟肾上腺素作用必然伴有的现象。离体肠管同样受神经介质作用,肾上腺素对抗乙酰胆碱是已知的。特别列出这种作用,读者必然感到无所适从。
在此必须指出,只有用麻黄发汗治表实时,是充分利用了它的全部药理作用。此外,大多利用它的一种作用,其它作用就成了副作用。故使用麻黄时,必须弄清虚实、全面考虑。比如小青龙汤,见喘要去麻黄,就是顾忌喘家正夺。今日虽然不必完全尊经,却不可完全按西医理解,见喘即用麻黄。外感痰喘或老慢支不能耐受麻黄者,并不少见。
可见,治表实用麻黄,是最有特色的中医用法。纯西医很难理解这种“煽风点火”或“推波助澜”的外感初起治法。后世医家,顾忌麻黄桂枝有汗无汗、表虚表实之戒难于掌握,创制了其它辛温解表方剂。这些方子不但不含麻黄,大多也不含桂枝,发汗作用远不如麻黄汤。局方虽重辛温,用量多小。据笔者的理解和经验,不含麻黄的方子中,只有至今常用的藿香正气水[含有较高浓度的酒精],略有麻黄汤意,正夺明显时,当慎用。此方用于外感风寒,内伤湿滞,方剂学每归入祛湿剂,显然也适于解表。
总之,包括所谓抗病原微生物作用,教材所列都是拟肾上腺作用。中医用麻黄治外感初起,并非因为它具有较强的抗病原微生物作用。否则,此方就也适用于里热虚证,西医也该用它的此种作用了。
也许应该顺便指出,中医治阴疽的阳和汤也用麻黄。所用药理,略同治疗表实证。《本草纲目》中附有几个类似方剂。详说从略。
值得称道的是,虽然“新世纪”在解表药概述中提及此类药物的镇痛、镇静作用[12],表5—1[13]也注明麻黄的镇痛作用,麻黄正文中,却没有说它有镇痛作用。这是不盲从某些“实验”结果的明智之举。伤寒初起,表实证的头痛、身痛、骨节烦痛最严重。如果照搬西医解热镇痛药理,必然认为麻黄更应该镇痛。
2 关于桂枝
桂枝汤是中医第一方。尽管麻黄汤、桂枝汤两方都有桂枝,桂枝汤却是另一种最有中医特色的,治疗伤寒初起的方法。所以,若按照纯西医思路,像研究麻黄那样研究作为君药的桂枝,必然会更加误入歧途。“新世纪”就是按照麻黄思路讲桂枝药理的。故先说思路问题。
2.1 纯西医思路不可取
“新世纪”讲桂枝药理,首重发汗、解热,遵循的还是西医思路。
其中说:“桂枝促发汗、解热、镇痛、抗炎、抗过敏、抗病原微生物等作用,是其发汗解肌功效的药理学基础,而对心血管系统的影响是其温通经脉功效的体现。桂枝主要有效成分是挥发油。”[14]
自西医看来,这种解释天衣无缝。自中医看来,则漏洞很多。
关键是,以麻黄为君的麻黄汤治表实,以桂枝汤为君的桂枝汤治表虚。表实证应该发汗,表虚证禁忌发汗。于是,说桂枝促进发汗,立即陷于矛盾境地。
不少人会说:《伤寒论》不是明言桂枝汤发汗吗?为什么不能说桂枝促发汗呢?实际上,《伤寒论》对此方功用的说法有9种之多,却没有一种能解通它治表虚。发汗说尤其自相矛盾。
比如若问:桂枝汤证本来有汗,甚或汗多,为什么还要用桂枝促发汗呢?我们大概无话可说。
若再问:如此说来,桂枝不是完全可以治疗一切外感,或感染性疾病了吗,中医何必使用那么多复方治外感初起呢?为什么治表实不以它为君,治表虚时又要配伍芍药、生姜、大枣和甘草呢?为什么桂枝汤倍芍药、加胶饴竟称建中汤呢?为什么汗漏不止还要用桂枝(桂枝加附子汤)呢?
特别是最后这一问,按教材所说的桂枝药理根本无法回答?
不少人可能说:复方中用桂枝,不能和单味桂枝相提并论。
那么再问:为什么“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15]还要用桂枝加甘草汤呢?此方只两味,桂枝用四两,比桂枝汤用量还大。总不能说桂枝一加甘草,药理就大变了吧?据此,只能说桂枝是能止汗的,是能补益的。
不少人也许觉得从未听说过仲景还有这样的用法。实际上,中医出身的教授们都学过此条。但是,思维定势会使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并不是很奇怪的事。
于是桂枝药理研究思路,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中药药理学是总结近代以来的研究结果而成,必然说不清中医使用桂枝的特色。
那么改变思路,证实目前流行的中医成说,就没问题了吗?答案是,也不行,因为有关成说错误很多。
2.2 中医成说有误
桂枝药理研究误入歧途,不能全怪药理学家。误说桂枝汤和桂枝功用的,首先是方剂和中药学。方剂教材说,桂枝汤的功用是“解肌祛风,调和营卫”。自从第一版教材至今,只有2002年版改为“解肌发表,调和营卫”[16]。实则越改越不对。早期中药教材说,桂枝的功效是“发汗解表,温经通阳”。[17]2002年版《中药学》改为“发汗解肌,温经通脉,助阳化气”[18],等于没有改。药理研究和中药药理教材很难不受其影响。
笔者认为,方剂和中药的说法基本上是错误的。
总之,受西医束缚,按照麻黄思路研究桂枝固然不可取。按中医成说证实桂枝发汗、解热等功效也必然自相矛盾。
按说,上文已经证明,只有重用麻黄的方子才属于发汗法。表虚证禁忌发汗,不应该强调桂枝的发汗作用。问题算是基本上解决了。即桂枝汤法不属于发汗法,研究桂枝不应该首重发汗、解热等。
不过,积久之观念一般根深蒂固。加之学术之外的原因常常使一些人坚持成见,错误认识就很难改变。积久之观念必然居于主导地位。药理学家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般又不大熟悉伤寒学和热病临床,让他们摆脱旧说,接受新说不是很容易。笔者不得不先就桂枝汤多说几句。
2.3 从桂枝汤说起
到底怎样看桂枝的药理呢?这要从桂枝汤功用说起。
旧作《伤寒论新解》第三章,第一节[19]曾经花了很大篇幅新解桂枝汤,自信纠正了很多传统误说。拙见不仅早有同调,而且近来渐有影响。有关要点如下:
2.3.1 《伤寒论》关于桂枝汤功用的解法最乱。计有发汗、解肌、解外、解表、调和营卫、救邪风、和解等9说。其中以发汗说条文最多。
2.3.2 桂枝汤证本来有汗甚或汗多,宋代人已经认识到此证属表虚。有汗或汗多不应再发汗,表虚更应忌发汗。故发汗说解不通桂枝汤。
2.3.3 解肌与发汗同义,自然也解不通桂枝汤。
2.3.4 解表、解外同义,但不涉及具体功用。即没有说如何解表、解外,不足以解释此方功用。
2.3.5 调和营卫之说,略同调和气血,过于宽泛,也不足以解释此方功用。
2.3.6 救邪风说是祛风说的依据,是针对病因的,但不能说中风即致表虚,因为判断虚证以正气为准,故也解不通。
2.3.7 桂枝汤很接近小建中汤,故拙论以补中而固表解此方。
2.3.8 《本经》无一字言及桂枝发汗、解肌,而有补中益气之说。拙论更有了经典依据。
2.3.9 按拙见可以解通桂枝汤类方,否则,桂枝汤类都解不通。
以上要点,将旧作概括无遗。但详细了解拙见最好还是读一下原作。
总之,拙见以为,桂枝汤“解肌祛风,调和营卫”的成说不可取。改为“解肌发表,调和营卫”,尤其不可取。其实,按照中医理论,本来不应该这样说桂枝汤功用。桂枝汤证本来是表虚,怎么可以再解肌发表呢?这不是无视虚虚之戒吗?简言之,桂枝汤是以温补为用的。这是中医治外感最有特色的治法。后世补中益气、甘温除热的方法就源于桂枝汤。
值得指出的是,拙见在古人那里也有同调。
徐大椿《伤寒类方》就说:桂枝本不能发汗,故须助以热粥。
如果说徐氏所说桂枝指桂枝汤,请看尤在泾的说法。
他说:“后人不能尽桂枝之用,而求之人参归地之属,立意则同,而用药悬殊矣。”[20]显然,尤氏以为单味桂枝主温补无疑。尤氏之书是很有名的,我们的方剂和伤寒学家却不得其要。
元代的王好古更是和笔者一样,看出了桂枝发汗之说不妥。
他说:“桂枝甘草汤,此又用桂枝闭汗也。……桂枝汤下发汗字,当认作出字,汗自然发出,非若麻黄能开腠理,发出其汗也。”[21]看来,王氏也不认为桂枝的功效是发汗。
可惜,伤寒学发展近2千年,解放后整理50多年,关于桂枝汤和桂枝的认识仍死守成无己之说,反而不如元明清代学者的见解进步。
2.3参考桂枝汤类方研究桂枝
单据关于桂枝汤的浅见,还不能肯定单味桂枝的功效就是补中益气(暗含温法)。但是,不采用此说,桂枝汤类方都解不通,拙见就值得重视了。按归纳法原理,桂枝汤类方,不采用温补之说都解不通,只能得出桂枝主温补的结论。比如,发汗过多,心慌不稳的那一条(64条),用桂枝甘草两味治疗,用中药学的“发汗解表,温经通阳”完全解不通,按拙见就解得很通。据此说桂枝的功效是“补中益气”,毫不勉强。何况《本经》确有此说呢!再如,若桂枝之用为了发汗、解热,本来有汗的桂枝证,服桂枝汤之后何必温覆、啜热粥而仅求微似有汗呢!
又,除芍药外,桂枝汤是由食品大枣和调味品桂枝、生姜、甘草组成的,真正的全方还要加上热稀粥。显然这是病人需要营养,需要热量。营养和热量主要从热稀粥来。作为调味品的桂枝主要是促进消化吸收。通俗地讲补中益气,不过如此。桂枝增加热量,不是快速产热,而是通过促进消化吸收,增加产热的物质基础,因而不是使体温快速升至顶点而发汗。
2.4 如何看“新世纪”所列桂枝药理
细看一下“新世纪”所列药理,便会发现不但多有自相矛盾,而且至少发汗和解热不是编者自信无疑的。(本标题引文俱见“新世纪”30—31页,不再出注)
比如,桂枝促发汗竟成了“扩张血管促发汗”,莫非生理书上有此说吗?其实,即便桂枝真能扩张皮肤血管,也不一定促发汗。西药阿托品(源自洋为中用的药物洋金花)就扩张皮肤血管,却明显止汗。反之,麻黄能收缩皮肤血管,发汗作用却最强。
又说:“桂枝单独应用发汗作用弱,若与麻黄伍用,则发汗力增强”,联系讲麻黄发汗时也说,伍用桂枝后发汗作用明显增强。那么,麻黄发汗作用也不强了吗?如果麻黄发汗作用强,桂枝伍用麻黄则发汗力增强,就能说明桂枝本身发汗作用增强了吗?初学者大概很难理解编者想说清什么。在下的理解是:只能说麻黄发汗力强,它是唯一发汗力强的,桂枝即便有发汗作用,也很弱,而且和麻黄发汗机理完全不同。
再如说:“解热和降温作用,可能在于扩张皮肤血管,使机体散热增加以及促进发汗的结果。”其实,桂枝真的能扩张皮肤血管并促进发汗,其解热和降温作用就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因为除了发汗和扩张皮肤血管,人体再没有快速散热的手段。
至于抗病原微生物体外实验,没有说什么样的浓度和多么强的抑制作用,几乎没有意义。如果能肯定,桂枝汤那样的桂枝剂量,在人体内达到的有效成分浓度,体外实验有明显的抗病原微生物作用,关于桂枝主温补的拙见就该收回了。然而,“桂枝的主要有效成分是挥发油”,这种成分是很容易煎跑(挥发之意)的,血液内的浓度尤其难测量。故有关实验很难设计、操作。
总之,“新世纪”所列桂枝药理大概只有一种是确切无疑的。即“桂皮醛能促进胃肠平滑肌蠕动,增强消化机能”。编者把这一作用列在“此外”当中,笔者则认为它是桂枝的主要药理作用。其它作用都是这一作用衍生的。
有人可能会说:不是有“桂枝水煎剂注射给药,能增加冠脉血流量”吗?拙见以为,这一作用可以发掘或发扬,但桂枝煎剂口服,与注射给药之间大概差别很大。不能据以肯定传统用法有这样的作用。
2.5 扶正祛邪——最有特色的中医治法
桂枝证是表寒虚证,治法自然应该温补以固表。伤寒第一方,就是通过温补扶正祛邪的。创制补中益气汤的李东垣,比较明确地承认受桂枝汤和小建中汤启发。后人也重视扶正祛邪法,而且形成明清两代的温补学派,然而却无人明确说过桂枝汤也是扶正祛邪的。原因大约有二。
一是《伤寒论》本身即多说此方发汗,古代环境下,即便发现此说不妥,愿意正面指出经典和医圣错误的人也极少极少——尽管如此混乱的解法必非出自一人之手。
二是清代温病学比较盛行,这个学派是从注重祛邪的寒凉派发展来的。扶正祛邪法是易水和温补学派发扬的。吴鞠通用桂枝汤治温病初起,颇遭时人诟病。悉心研究桂枝汤的人少了。
总之,桂枝属于辛温药,却不峻烈。否则桂枝汤不可能再三连续使用,而仅求微似有汗。桂枝的主要功效是补中益气,也就是“新世纪”中说的“增强消化机能”。由此衍生的作用可以很广泛。《本经》说桂枝可以治呼吸困难等,倒是值得注意。
3 关于柴胡
苏颂说:“后人治寒热,此(指柴胡)为最要之药。”[22]故宋代之前,治外感时,柴胡就远比麻黄常用。
宋代医家,曾经广泛使用柴胡汤甚至单味柴胡治热病初起。现代中医治外感,使用柴胡的频率也应该高于麻黄,治内伤尤其多用柴胡而少用麻黄。故柴胡是很常用因而重要的中药。
传统认为,柴胡有哪些功效呢?
《本经》所说主治很多,其中包括(除)寒热邪气。后世本草大多也强调它的除热作用。唯甄权、日华子说可以补五劳七伤。自寇宗奭痛驳此说后,不再有人强调其补益作用。如果归纳历代本草见解,柴胡的主要功效就是除热。
宋代之前,并无柴胡疏肝解郁、升举清阳之说。由于本文已经很长,不再讨论这两种功效的来历和浅见。
由于解放后的有关教材,长期摆脱不了成无己解小柴胡汤的错误见解。柴胡的功效长期说不清。
1978年版《中药学》教材说,柴胡功效为:透表泄热、疏肝解郁、升举清阳。[23]
2002年版《中药学》教材说,柴胡功效为:解表退热,疏肝解郁,升举阳气。[24]
“新世纪”说:柴胡具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阳之功效。[25]
看来,《中药学》和“新世纪”对柴胡功效的说法出入较大。关键出入,在柴胡到底是和解表里还是解表、透表。笔者以为,2002年版中药教材说得最准确。“新世纪”最不准确。不知道为什么,一套系列教材,对同一味药物,说法不同。
说柴胡和解表里,是照搬了柴胡汤全方的解法。这说明“新世纪”对柴胡的传统理论把握明显不足。所以,必须首先说明“和解表里”问题。
3.1 关于和解表里
一提和解表里,就会涉及柴胡汤。拙见以为,说柴胡汤主和解表里至少是不准确的。
如何理解柴胡汤主和解之说呢?详细拙见请参看旧作《伤寒论新解》第三章,第四节“柴胡汤新解”。[26]
要而言之,柴胡汤主“和解表里”之说,始于成无己。《伤寒论》并无柴胡汤主和解之说。经文中“和解”二字连写的只有一条,却是关于桂枝汤的。[27]仲景明言小柴胡可“解外”、[28]“和胃”。[29]据此,“和解表里”应改为“解表和里”。同样还是这四个字,含义却大别。其确切含义是“解表”、“和胃”。这样理解不仅符合仲景原意,解通《伤寒论》,而且更便于解释后世用法。所以,拙见并非有意死守经典。
柴胡汤不象麻黄汤、桂枝汤那样分别单纯以发汗和补中为用。即便小柴胡也是温清并用、攻补兼施。所以,此方虽以柴胡命名,却不可企图完全或基本上用柴胡功效解释全方。“新世纪”却有此意。
“新世纪”说:“柴胡的解热、抗病原微生物、抗炎、促进免疫功能等作用是其和解表里的药效学基础。”[30]
假如这样,柴胡汤中的其他药物就可有可无了。
实际上,小柴胡中至少黄芩、人参、生姜、半夏不可少。黄芩的抗微生物作用远比柴胡强;人参则是促进免疫功能的主要药物;生姜、半夏为解除心烦喜呕必须。单讲柴胡,它的作用只是“解表”或“解外”,而不能“和里”。
由于和法(即和解法)后来成为中医治病八法之一,此说必须概念准确。
如何理解和法或和解法,并见旧作“柴胡汤新解”。
简言之,和法是最一般意义上的治疗,略如今所谓“调整”。和解法总是或寒热并用、或补泻兼施、或表里兼顾等,不是单一疗法。
总之,说柴胡汤主和解就很不恰当,说单味柴胡主和解表里更是错误的。研究柴胡药理时,要首先弄清这一点。
3.2 关于柴胡解热、抗微生物和利胆
“新世纪”分8个题目列述了柴胡的12种主要作用,又列述了3种次要作用,还有2种更次要的作用。若问:主要作用是平行或互不相干的吗?次要作用有值得发掘的吗?传统用法使用的主要是哪种作用呢?中药教材曾说它有抗疟作用,为什么“新世纪”不提呢?
本文不再讨论和升阳有关的药效,也不再一一回答上述问题,只就解热、抗微生物和利胆作用略谈浅见。
3.2.1 关于柴胡解热
柴胡确实有西医解热镇痛药那样的解热作用,“新世纪”也大体上是这样解释的。对此似乎不必多说。实则不然。
比如若问:柴胡解热是否可以解表呢?假设如此,古人曾用小柴胡通治四时感冒不是大体正确吗?
回答问题之前,再说一遍,“和解表里”,不等于解表,也不等于“解表和里”。如上所说,柴胡是不能“和里”的。
“新世纪”仍然说,柴胡适用于:寒热往来的半表半里之热。于是,柴胡不能用于解表。
拙见以为,古人和当代中医用柴胡治热病,首先用的是“解表”作用,即仲景所谓“解外”作用。
那么,柴胡解表是什么意思呢?
简言之,这时柴胡相当于阿司匹林等解热镇痛西药。
尽管按中医概念,解表不等于解热,柴胡“解表”却是用的“解热”作用。中药教材早已把柴胡列入解表药的发散风热药,就是在理论上承认柴胡可以用于温热初起,因而可以解表,也可以解热。“新世纪”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和中药学保持一致。据此,小柴胡通治四时感冒,虽非完全正确,也只有寒象明显和典型表实证不宜用。这就是为什么热病初起用柴胡注射液或小柴胡,不算大误。早已上市的柴胡注射液,就注明其功能主治是清热解表。只是,严格辨证论治治热病初起,还是要弄清寒热虚实,使用相应复方。
3.2.2 关于柴胡抗病原微生物
“新世纪”说:“体外实验显示,柴胡对金黄色葡萄球菌、溶血性链球菌、霍乱弧菌、结核杆菌、钩端螺旋体有一定的抑制作用”[31]
笔者无条件重复有关实验,但基本相信有关实验结果。但据我理解,“一定的抑制作用”就是作用不强。这应该是为什么柴胡不属于清热解毒药,柴胡汤中必须有黄芩。
此外,笔者想谈谈柴胡与结核杆菌的问题,因为《本草纲目》记述了古人曾经广泛使用柴胡治痨病。由于西医也曾经认为,阿司匹林可以根治结核病而广泛使用,这个问题值得药理学家了解。中药药理学家显然应该精通中药学和西医药理学。提供一个双方都曾经出现过的史实,应能加深对柴胡药理的理解。
《本草纲目》说:“[宗奭曰]柴胡本经并无一字治劳,今人治劳方中鲜有不用者。呜呼!凡此误世甚多。……劳者牢也。当须斟酌用之。……热去即需急止。若或无热,得此愈甚,虽致死,人亦不怨,目击甚多。”[论述颇长,摘要引出][32]
寇宗奭所说的“劳”不一定都是结核病,但应该结核病居多。寇氏提示我们,柴胡治劳,主要用于解热。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柴胡不能治愈结核。后世中医也不再注重柴胡治痨病。所以不能据体外实验,证实柴胡有抑制结核杆菌的作用,就认为它可以治疗结核病。“新世纪”对许多药物都列出一系列药理作用,这虽然是药理书的常规做法,却不能认为中医使用这些药物时,同时利用了所有药理作用。也不能认为凡是列出的药理作用,都可以据以临床应用。
阿斯匹林发明(1899年)之初,也曾经广泛用于结核病,而且一度认为可以根治结核病。此种用法一直持续到1920年代。我国医界老前辈傅连璋先生,就在那时的《中华医学杂志》上撰文介绍过自己的经验。后来经过长期观察,证明此药可以缓解发热等不适,却不能延缓死期,才否定了它根治结核的作用。
总之,柴胡的作用非常广泛,一般读者,不容易得其要领。在笔者看来,中医实际上使用的是它的解热、利胆两种作用。
3.2.3 关于柴胡利胆
利胆中药不以柴胡作用最强,柴胡汤中的黄芩利胆作用就更强。典型的利胆方茵陈蒿汤既不含柴胡,也不含黄芩。拆方研究自然可以确定何者最强。不过,由于阻塞性黄疸和混合性黄疸大多伴有发热,柴胡兼有两种作用,而且解热作用为其它药物所不及,它对肝胆病就更加重要。假如是没有黄疸的胆汁分泌不畅(笔者认为,中医所谓肝气不舒,多有此种病理),不宜于使用典型利胆方,柴胡往往是首选药。柴胡疏肝解郁大概应该这样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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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侯家玉.中药药理学.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2.31.
[27、28、29]见《伤寒论》第387、104、230条.
[30、31]侯家玉.中药药理学.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2.30. 31—32.

 

二、“中药药理学应说清中医特色”一文作者致审稿人的信

 
尊敬的审稿人先生 

这样的信很可能没有先例,而使您感到唐突。由于拙作这种评价教材的文字,涉及面很广,有必要交代一下文章之外的看法,就不拘旧例了。

此信要说的,主要是我对中药药理学编写问题的看法,自然也涉及拙文。

正如新世纪《中药药理学》所说,这是一门新学科,把教材编好确实不容易。所以,近20年来虽然已经有过不止一版同名教材,此前还有过《中草药学》等,却不意味着编写新教材可以轻车熟路。特别是这门课程要在中医专业开设,要求就更高。

中药药理学的直接基础是中药学、方剂学、生药学和现代药理学。所以,编者至少应该具备这四方的面坚实功底,最好还有比较丰富的中西医临床理论知识和经验。大概,这五方面的功底缺一不可。比如,解表药问题,就需要熟悉伤寒学、温病学、西医热病学理论和临床。否则,就会对有些问题吃不准。对上述学科都精通的编者大概不多,所以,编写此种教材应该考虑有关专家合作的体制。即编写人员以中药药理专家为主,还要有其它四方面专家参加。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对同一问题而各家教材说法不一。如果提出新见解,可以大体保证比他家说法更准确、进步。

  中药药理学必然是中西医结合的,本教材正式提出它是中西医结合的产物,讨论有关问题时就名正言顺了。在下是极力主张结合的,常常因此获罪于时贤,所以,本文虽然强调说清中医特色,却和多数特色论者的用意不同——他们强调特色是暗示不必或不能结合。既然要把上述四个学科(且不说临床问题)融为一体,不想结合也得结合。当然,自觉的结合最好。

终于看到了名正言顺的中西医结合教材,这是促使我在极不完备的条件下赶写此文的主要动力。

  由于中药药理学涉及面很广——几乎涉及一切中西医理论和临床知识,这一步结合相当困难,因而更有意义。学生能够站在现代高度,用严密的实验理论把握中药和方剂等,当然比只靠传统的经验知识,和猜测性理论,认识问题更能理解本质。这就要求先生必须先行一步。简言之,先生首先应该是这方面的中西医结合专家。不过,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中药学、方剂学与现代药理相结合,比生药学和中药学相结合要困难得多。所以,目前可以认为,中药生药研究已经和西医生药研究合流了。中药药理学则还有比较长的路要走。教材编者是青年的领路人,故教材编写责任重大。

  解放后的中药学教材和方剂学教材是一个体系,这一体系是建立在中医辨证论治基础上的,或更确切地说是建立在基本治法基础上的。基本治法是怎么来的呢?来自基本证型。比如,中医有表证之说,有关教材各论都从解表开始;中医有虚实之说,就既有补泻之药更有补泻之方。各版中药药理教材也基本上按此体系编排。这就是体现了以中医理论为指导。不过,若问:怎样从现代高度看表证?——西医没有表证之说——恐怕能说清的人不多。今教材几乎把中医基础等书中关于表证的理解都提到了,还是有不尽人意之处。不彻底解决表证是怎么回事,解表药理就难免有缺陷。

  由于传统影响等原因,中药和方剂对基本证型、基本治法的理解是有缺陷的。其中祛风、和解问题最大。且不说风是否真正病因,内外风截然两途,治法自然大异,怎么可以归为一类呢?故“新世纪”单列平肝熄风算一章,是比较进步的。和解法不是单纯治法,而是表里双解、攻补兼施、寒热并用、燥湿并用、合汗下之法而缓用的各种复合治法。故有和解之复方,没有和解之单味药。“新世纪”也没有和解药,但是讲柴胡时暗中受其影响。这说明有些观念有待清除,有的观念有待进一步认识。比如,学中医者,都知道风为百病之长。桂枝证就是太阳中风,据此,桂枝汤应该是祛风第一方。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今方剂教材不把桂枝汤列入祛风剂,不是编者对此问题有了本质认识。而是更强的传统观念使之不便于从解表剂中拿出去。到底怎样看桂枝汤和桂枝,拙文已经说得很多了。

  总之,准确而全面的理论把握是很重要的。药理虽然从实验结论来,但不等于所有实验结论都可取。如果实验者的思路——亦即对中西医理论的把握——有问题,结论不但常常没有价值,还很可能把问题弄复杂。比如,不少实验企图证明辛温药的直接发汗作用和抗菌作用,就是实验者的理论认识有问题。反复证实直接发汗受传统理论束缚较大,反复证实抗菌则是受西医影响。本人关于这方面的看法,已经在拙文中说得很多了。由于文章已经很长,虽然还应该说细一些,只好作罢。

  毋庸讳言,拙文比教材的有关内容篇幅长得多。可否尽量缩减呢?大概不能过于简略。比如,关于麻黄的拙见,实际上只有一句话:传统使用的功效和现代已知药效都是麻黄碱的拟肾上腺素作用。这样简略,恐怕不少药理学家都不能理解,因而不会接受。麻黄碱及其拟肾上腺素作用,本来是药理学家先发现的,他们如果能像在下这样看问题,拙见早就由他们提出来了。所以,要说得透彻,非要走较远的路不可。加之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拙见,更有必要说得详细一些。

   试看,供西医药学专业用的《中草药学》(四川医学院,1979人卫版182页)讲麻黄就有同样混乱的说法。此书列述的麻黄药理为3种。一是松弛支气管平滑肌;二是兴奋中枢神经;三是类似肾上腺素作用。莫非前两种作用不类似肾上腺素(按:原意特指副肾素)吗?又说:“内服麻黄制剂后,全身温暖,心跳加快,末梢血管收缩,血压升高;汗腺、唾液腺分泌增加。在一般情况下,麻黄碱不能诱发人出汗(按:至此已经与紧接的上文矛盾——不是汗腺分泌增加吗?),但当人处在高温(多么高?!),时用了麻黄碱50-60mg(这是治疗极量!)1.5-2小时后,汗腺分泌比未用麻黄碱时更多更快。”新世纪”也提到此说。我不知道怎么能做这样的人体试验——用极量是有危险的——多少人志愿用的。尽管此结果有助于拙见,此试验必然是不严密的。我们的西医药理专家还这样理解麻黄,非专家看一篇短文显然不能理解麻黄为什么发汗

  又,《新编药物学》(陈新谦等主编,2004,15版,人卫)讲麻黄碱(404页)说:“由于血压升高反射性地兴奋迷走神经,故心率不变或稍慢。”和《中草药学》对看,谁对呢?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经验——不少病人说,服用麻黄素后心悸。故只能是加快心跳。按拟肾上腺素作用理解,也只能心跳加快。至于连续观察数小时,是否一直快,就另当别论了L-麻黄碱及其异构体d-伪麻黄碱与副肾素的分子结构主要是少两个羟基,作用又非常近似,为什么不说它是拟肾上腺素药呢?点明这一点,不但用上了有关生理和病理知识,具体药效更加容易理解L-麻黄碱占麻黄总生物碱的80%以上,怎么可以不用它的药效解释麻黄功效呢

  总之,连西医药理专家也把麻黄药理说糊涂了。而且似乎越来越糊涂。麻黄碱的拟肾上腺素作用似乎成了禁区。那么,麻黄碱和副肾素都用于平喘、升压、抗过敏,都有收缩血管(不是全部血管,冠脉和骨骼肌血管则扩张)、加快心跳、兴奋中枢(不是全部中枢)、因而加速代谢异化过程,使人体处于应激状态,体育竞赛中禁用麻黄及其制剂,该如何解释呢?拙文对这些问题没有详细解释,否则会更长。

  桂枝问题本来不很复杂,却由于在传统方面从《伤寒论》开始就弄乱了。今《伤寒论》本身解经方,以桂枝汤功用的说法最乱。麻黄汤只有一种解法,即发汗。桂枝汤则有10来种说法。这个伤寒第一方,也是公认的中医第一方,功用这么乱,肯定是孱入了后人的见解。比如解肌、调和营卫,肯定是后人(宋代之前,特别是陶弘景时代)孱入的。但是,本文不是作考证,不能对有关问题说那么细。但无论如何,桂枝主发汗的条文最多。后人不敢轻易否认其发汗功用,而且影响至今。虽然有几个聪明的古人,指出它不能发汗或至少不像麻黄那样发汗,有关见解却不可能普及。这在尊经崇圣的古代,不很奇怪。许多人至今拐弯抹角弥缝经典之误说,不下点功夫从头说起并提出鲜明的、有充分说服力的新见解,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即便如此,也不大可能让学界一夜之间改变成见。下一版教材能够采用拙见就不错了。足下可能说“新世纪”是讲桂枝药理,不是讲桂枝汤。我看,如果,《伤寒论》不说桂枝汤发汗,中药药理就不会在桂枝发汗这个很难证实问题上翻来覆去地说。其实,历代本草,特别是《本草经》没有一个字暗示、更没有明说桂枝发汗(讲麻黄则明确说“发表出汗”),后世本草也不直说其发汗。说其可以止汗的主张就见于《本草纲目》,为什么我们的中药学家、方剂学家还有药理学家置若罔闻呢?莫非他们真的没有读过此书?

  我以为,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伤寒学的影响远远大于本草学。即便一些人看到本草所说,也会印象不深,不会立即怀疑经典和自己的先生。当然,没有认真读过《本草纲目》的先生,也不罕见。一般人的有关认识是作学生时从先生那里来的,先生一般是按教材讲的,可见教材影响深远。这就是为什么拙见要结合评教材申述。

柴胡的问题本来更简单,为什么至今还说柴胡主和解表里,拙文已经说清了。

单味中药药理,是解释复方药理的基础。像麻黄汤这样简单的复方,弄清君药麻黄药理,全方即大体可解。其中的杏仁是为了控制呼吸过快并镇咳,甘草也可以镇咳(其作用广泛但都不强,中医说其调和诸药,大概指其调味作用,故《伤寒论》用它见于70方)。麻黄汤中的桂枝应该主要不是直接协同麻黄发汗,而是对过汗有制约作用,这种制约作用也通过增加能量物质基础。桂枝也有非特异性的镇咳作用,即不像可待因和杏仁中的氢氰酸那样直接抑制呼吸中枢。《本经》就说它主治:上气、咳逆、结气、喉痹、吐吸,利关节,补中益气。久服通神,轻身不老。这里所抄,是本经桂枝主治全文,除补中益气外,最值得重视的是和呼吸相关的上气、咳逆、结气、吐吸。至于“新世纪”中提及的桂枝镇静作用,则可以对抗麻黄的中枢兴奋作用。总之,此方之用主要为发汗,但是也照顾到热病初起最常见的呼吸道症状并尽量防止过汗。此方是否可以平喘呢?单自西医理解,自然可以。不过,新世纪《方剂学》说其功用为:发汗解表,宣肺平喘(30页),就不恰当。在《伤寒论》中,关于麻黄汤的条文共9条,只有235条兼喘。故此方主要不是用以平喘的。伤寒平喘,用麻杏石甘汤和小青龙汤。后世治喘也不照用麻黄汤。《金匱》治喘方有射干麻黄、皂荚丸、厚朴麻黄、葶歴大枣汤等,没有麻黄汤。其中,不用麻黄的方子治疗的应是西医所谓心衰而呼吸困难。用麻黄者,是所谓支气管性呼吸困难——哮喘。故不是见喘就可以用麻黄,即便支气管性哮喘,如果年深日久——即老慢支,也要慎用麻黄。故《伤寒论》说: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18条),小青龙平喘有时要去麻黄。《方剂学》讲麻黄汤辨证要点为:恶寒发热,无汗而喘,脉浮紧。喘是方剂编者强加的。因为按照这种说法,没有喘就不便用麻黄汤了。关于麻黄的问题就这么复杂。

小柴胡汤虽然比麻黄汤药味多,而且不是单一治法,却因为柴胡、黄芩、半夏、生姜、人参的药理都比较清楚,已经可以做出比较满意的解释。总之,复方药理更为复杂。我见到的有关专著,水平不能令人满意。复方研究成败的关键,也是必须吃透两头——中西医都必须精通,而且不限于药理、中药和方剂学。

总之,麻黄发汗,是八十多年来近现代中药药理研究说不清的问题;桂枝温补而扶正祛邪,近二千年阐发不得其要;柴胡和解表里而不解表、解热,近千年无人纠正误说。如果认为拙文确实首次基本上解决了上述问题,不是自视过高,为说清这么复杂的陈年疑案,文章长一些就是必要的。拙文是否可以分为3篇或两篇以免太长,或者不一次刊出,只是编辑的技术问题。措词或有失敬处,并请见谅。

自然,文中必有细节方面的不妥处,发现重大错误对我更有益,所以不必客气。按说像我这样久居僻壤,远离学术中心的人,手头没有几本书,写这样大的题目有些不自量力。有关知识和主要看法都是年轻时积攒的老底儿(如,麻黄碱轻微抑制汗腺分泌作用,只是年轻时读书记忆如此。若记忆有误,拙文需略作修改)。此番勉力整理一下,是深恐日趋年高,精力日减,失去机会。写出来对别人有帮助固然好,谬说得到指正同样有益。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因为资料极缺,出注或不全。必要时,可以设法补充。

  至于拙文是否宜于发表,决定权在杂志编辑。此文之作,不过是希望今后的中药药理教材编得更好一些。审稿人必然是有关专家,看到拙作就是信息已经进入中药药理学界。又,给编辑信已经声明,如果已经有文章比拙文提出的批评意见更全面准确,此文不必或不便发表,即将此文转达希望听到批评的“新世纪”主编。那样也算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作者的目的。但是,不把这些重要理论问题,在较大的范围内讨论一下,恐怕解决不了普遍存在的认识混乱。

近代英杰大都西去了。我们不能起陈克恢、张昌绍于地下,听取他们的意见。我曾经听其报告的周金黄先生,也久无消息。陈氏的专著是英文的,读过的人大概不多,我只在协和医院内的医科院图书馆见过。张氏的《现代的中药研究》,读过的人大概也很少。新中国的实验研究条件不能算不好,而且有中药研究所,还有过不止一种专业杂志。成绩是相当大的。比如,青蒿素发现一度轰动世界。不过,这只是说明它的纯西医思路,得到现代医学的认可,不能说明中医治疟疾为什么常常不用常山、蜀漆、鸦胆子等。至于青蒿,唐以后用得更少。尽管纯西医思路已经基本上解决了疟疾问题,中医的某些治法仍然值得研究。比如,曾经企图实验证实柴胡的抗疟作用,终于没有站住脚。就是纯西医思路,不足以完全解决中药、方剂和治法问题。

总之,实验研究不是总能直接解释中药和方剂药理。总地来说,实验结果够多了,问题是怎样看这些结果。有些问题再按照新见解设计实验,证实一下,也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解释中医用法,还需要全面的理论把握。教材编者不一定是实验药理专家,即便是,只有这方面专长,也不足以把教材编好。

  即颂审安

                 赵洪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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