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开学后关心夏商周断代工程。以青铜器铭文的九十个日期确定幽王至昭王的九个元年仅是个数学问题，并不需要文献中的数据；但是，康王、成王以及武王灭商只能依据文献中日期和年代。可是，克商之年就有44个，该如何“选择”呢？

当然先得剔除不可相信的文献，如西汉刘歆《三统世经》“武王八十七岁克商、年九十三而崩”，且“封同母弟六人，同母弟康叔封、冉季载年幼未封；长子成王尚年幼”。再如文[1] 基于武王享年五十四以及“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十五而生武王，亦与事理不违”，定文王享年六十一。这里所说想来是虚岁。

[1]   杨朝明. 文王、武王享年考. 求是学刊, 1996,(5):101-103

[2]   方诗铭，王修龄. 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修订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

《古本竹书纪年》和《史记》或许可信，但也有不能协调的数据。如《史记·周本纪》“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而《史记·齐世家》“十一年正月甲子誓于牧野伐商纣”。《史记》完稿之后，司马迁(BC145 或135— ？)或许未能校核而有所疏漏，情有可原啊。《竹书纪年》本是西晋时整理出土竹简所得，宋时失传；现在所见“古本”乃清朝朱右曾及近代学者从他书辑出，数字偶有讹误如“盘庚迁殷七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不足为奇。

笔者觉得，研究历史应该数据自洽、事理可信而不可过度诠释。略述几例。

1   《史记·周本纪》“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载矣”及“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并不可信；因“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故而穆王即位偏早或在二十岁左右，而年五十五崩。编排金文历谱时不必预设穆王在位年数，而可以选共王元年为BC938。其后注意到《古本竹书纪年》“十一年庚寅周始伐商”、“自武王至幽王(末年BC771) 二百五十七年”及“自周受命穆至王百年，非穆王寿百岁也”，意味着克商在BC1027而受命元年为BC1038，与《史记·周本纪》十一年十二月师渡盟津、次年二月牧野克商完全协调。又，秦之前未用干支纪年，“庚寅”为一行依据《大衍历》推算所得，不必考虑。

克商至穆王末年为88年，若武王崩于克商年底享年五十四岁(后叙)而与穆王相当，则成王、康王、昭王及穆王出生时父亲的平均年龄为22实岁；文王在位五十年，崩于受命六年或九年，则文王即位到穆王末年约为142年；倘若季历被杀在45~55 岁，那么文王至穆王六代出生时父亲的平均年龄22~23.5 实岁。西周积年257，厉王三十四年(含共和十四年)、宣王四十六年，幽王十一年被杀时或有六十岁，故而成王至幽王十代出生时父亲的平均年龄25 实岁。首胎生女以及长子未成年总是有的，男性实际生育年龄当然早于上述数值。

2   《史记·周本纪》“西伯盖即位五十年。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後十年而崩，谥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武王即位。……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有说“後十年而崩”乃七年之误——“十”原为直竖而“七”为横竖相贯。受命类似于即位，次年建元，且将殷商岁首靠近秋分调整为靠近冬至，尺度由商尺19.7 cm 改为周尺21.5 cm。如此文王崩于受命六年。商周计算天数都是包含两端，如“癸未(20)……三日乙酉(22)、癸丑(50) ……七日己未(56)”，年数想来如此。

《古本竹书纪年》武王享年有五十四和四十五两种说法。《史记·周本纪》有“王曰‘告女(周公旦)：维天不享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麇鹿在牧，……’”，想来说话之时武王已五十岁以上。《诗经·大明》“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表明文王元配就是“笃生武王”的莘国大姒。文王在位五十年而崩，其时武王四十八虚岁合理可信——有兄伯邑考；文王崩于受命六年，武王崩于受命十二年底则恰可享年五十有四。

[3]   刘明芝. 论“帝乙归妹”与商周联姻无关. 周易研究, 2002,(2):33-38

[4]   何益鑫. 《周易》所见“帝乙归妹”的历史叙事. 东方哲学, 2020,(0):39-67

[5]   何益鑫. 论《周易》历史叙事的史学意义(附文王年表初定). 现代儒学, 2021,(2):168-184

3     顾颉刚先生 1929年将《易经》爻辞 “帝乙归妹”与《诗经·大明》联系，说商王帝乙嫁女儿于文王，而文[3] 认为爻辞与商周联姻无关；文[4, 5] 具体讨论“帝乙嫁妹”的过程，或许对爻辞有些诠释过度。文王七年求婚、九年成婚、逃婚——周商两地，相距千里啊。剪贴文[4, 5] 部分内容如下。

若帝乙所嫁是“小女儿”如顾颉刚先生等所说，则该有十五岁。长子微子启总在十五岁以上，比武王年长约二十岁；即使武王享年四十五岁，则受封于宋时微子启有六十八岁。不过，鹿邑长子口墓出土器物有先周尺、商尺和周尺，墓主约六十岁而很可能是微子启。只要文王在位五十年，所娶就不可能是“帝乙之女”。

帝乙所嫁若是妹妹即文丁之女，情理上更有些相违——文丁杀文王之父季历。即使《诗经•大明》可以解读出“帝乙归妹”，但诗句“文王初载，天作之合”与文王“五年伐商以报父仇，七年求婚、九年始婚”不能协调。此前文王曾否婚娶、有无子女，也是疑问。

文[5]年表定文王十年续娶大姒，三十二年至三十八年被囚；那么武王与同母弟康叔封和冉季载的年龄差异就受到限制。康叔封若生于被囚之前，则克商之时大于二十岁，就不能称年幼而不封；若生于文王三十八年之后，则大姒生育需要达到30年才能有冉季载。

《易经》爻辞“帝乙归妹”并没有直接指向文王，作为“商周联姻”最多只能算作孤证，相关解读数据不能自洽且有违事理。研究历史或许不宜过度解读文献而唐突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