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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艺术(The Arts of Miankind)》作者是以史话闻名的房龙(Hendrik Willen van Loon 1882-1944)。英文版初版于1938年。前辈翻译家衣成信译自1944年重印本,由中国和平出版社1996年出版,分上下两册。推测是读博士期间在闵行镇上某个不起眼的小书店所购。八百五十页左右,32元,不到交大博士生助教月津贴的十分之一,也不到鞍山钢院副教授月薪的十分之一。这种比较通俗的书到手后都会通读,虽然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最近又拿出来看看,就是重读了。
作者所称的艺术,主要是美术和音乐,也涉及戏剧。以西欧为主,古希腊、古罗马、中世纪、文艺复兴、巴洛克、荷兰画派、洛可可等,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也有少量篇幅说到古埃及、伊斯兰、波斯、俄罗斯、印度、中国、日本等。总体上是一部鸟瞰式的西方艺术通史。书中不少插图为作者手绘,别有情趣,只是当年的书用纸都比较差。
作者对艺术持进化的观点。“世界在不顾一切地前进,谁也阻挡不住。(p.736)”那种进化是有涨落起伏的进化,而不是线性单调或螺旋式周期的进化。如作者在结束语中所述,“我真心相信,一切事物的成长,都有其进化过程。我的进化论与人不同的一点是,它不像螺旋阶梯那样上升。天下没有这样简单的事。进化像大海的波涛。波涛涌起,体积逐渐加大,动量逐渐加大。波涛涌至顶端,化成水花四溅的云雾。然后波涛退向低处,以前的那个程序,立时又重复起来。波涛向上隆起,加大力量,达到顶点,但它在碎成水花云雾之前,它冲向比它刚才所在更远的地方。人类的文明发展规律,似乎与此类同,它不是时刻站在原地不动,而是时时刻刻拼命向前奔跑。(p.828)”
艺术史是以大师作品为代表。我上课讲力学史也是聚焦于大师,这个套路开了方便法门。作者甚至给出了音乐家和美术家的排行榜。文无第一,何况艺术,真是难为作者了。在657页和658页,有手绘的山峦图,每个山峰是位大师,山峰的高度就是大师的历史地位。在音乐家中,最高峰上写着贝多芬,稍低的山峰是巴赫和莫扎特,再低些是韩德尔,以及几乎持平的海顿和巴赫的几个后代。在美术家中,最高峰是伦勃朗,稍低几乎接近的是委拉斯贵支,然后是哈尔斯和米开朗基罗,再低些依次是提香和凡·代克,更低些是几乎持平的拉斐尔、达芬奇和鲁本斯等。我对音乐家的大师榜没有什么异议,但对美术家榜有些怀疑。作者似乎低估了文艺复兴中的大师。当然,依照他的进化论,这些出现较早的大师也只能如此。这是不是说明其进化论史观也可商榷?
阅读后感受最深的是作者所强调和渲染的人生的不确定性,毕竟作者的进化艺术观是有随机涨落的。“人生的玄妙之处在于,人生的一切,绝对不可预卜先知,人世上的许多事,完全缺乏逻辑。(p.627)”“人生中的好事不是等来的,也不是谁有资格谁就能得到的,全是凭机遇,在好事发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为了使那些讲死理的好好先生感到安慰,我必须补充一下,那些对走鸿运事先有所准备的人,比那些丝毫无准备的人更善于利用他们的机遇。但是,至关重要的是,在出没无常的幸运女神光临某地的那一刹那,你必须在场。(p.477)”这样就是苏东坡所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当然,人生还是需要坚持,即使是“缥缈孤鸿影”,仍可“拣尽寒枝不肯栖”。
作者不太相信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艺术理论。他引用马奈的话,“一切都很简单,如果你一开始就画出来了,那好极了。如果你没有画出来,你就从头再来一遍,直到最后你把它画出来了。别的做法,都是瞎扯淡,白浪费时间。(p.19)”又用鲁本斯的创作实践说明,“关键是你的才干,你若是会干,怎么也不得了。你若是不会干,怎么也干不了。你的环境,就像你用来速写的一张纸,或者你在作画时,站着也好,坐着也行,反正都一样。(p.452)”
书中有些议论和史实也耐人寻味。“米开朗基罗的伟大,在于他的深刻的不满。不是对别人不满,而是对自己。……一切智慧,都出自这种深刻的不满。一切伟大的艺术,也出自这种深刻的不满。(p.380)”器小易盈,有些人作出点儿东西就没有了平常心,以至于对他人客观的评价极其不满。商业化应该是提升而不是降低了艺术水准。“贝多芬是第一个靠印刷自己的乐谱出售,来维持生活的音乐家。(p.646)”李斯特则是第一位职业演奏家,而提香似乎是第一个靠卖画致富的艺术家。史学家难免追忆过去的好时光。勃拉姆斯“属于一个已不存在的文明,但我们仍能理解他的语言—一个诚实的人说话时所用的语言,他有话要说时,他令人愉快地侃侃而谈,但他不胡扯。(p.822)”顺便一提,我最初的音乐史常识来自《约翰·克里斯朵夫》,那本书以后要是重读,一定有新的体认。
作者的书初版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一年。追求崇高与纯粹的浪漫主义大师瓦格纳成了希特勒的精神导师。作者意识到这种危险。“到处弥漫着有毒的极端民族主义的气氛。神经发育不健全的小男孩和有自大狂的煽动家,看到他们行将扮演的角色是齐格弗里德、洪飞、沃旦、罗恩格林走向自己不可抗拒的命运,并被召唤重建伟大神王沃旦的王国,是及其危险的。让·雅克·卢梭在他的著作中胡说八道,然而他却造成了名为法国大革命那样的巨大动乱,把世界带到自我毁灭的边缘。理查德·瓦格纳就是我们现代的让·雅克·卢梭,但他肯定比他一百五十年前的前辈,更加危险。因为他对我们讲话时,使用的语言,远远超过文字的威力。他通过人类从未想过的最辉煌壮丽的音乐,来跟我们讲话。(p.816)”读到此,“于我心有戚戚焉”。
对艺术史的理解,与作品的欣赏关系密切。以后或许可以再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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