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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确实是一座山——纪念我的父亲

已有 4307 次阅读 2011-6-19 04:50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我的父亲

父亲确实是一座山

——纪念我的父亲

 

 

清明节的前两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父亲了。他手上戴了一只很时尚的电子表,我问他这表多少钱?他说四千多。我说这么贵呀!他未吭声。我转身告诉妹妹们,说父亲年轻时很喜欢手表,他曾经换过6只。然后就醒了,知道这是梦。父亲年轻时干部之间经常换手表,后来家里人口多,母亲生过几场大病,日子寅吃卯粮,捉襟见肘,他也无法倒腾了。我记事时是最后一只,前苏联产的,一直戴到上世纪80年代,已经很旧了,但表面很薄,也很准,我上大学还戴过半年。

我至少有两三年没有梦见父亲了。上次在新加坡梦见了,正好是盂兰节(农历715)前几天,一个佛教的节,是给亡故的亲人超度的。我得知后也去那个道场按照程序做了。这次正好清明节前,很有点意思。

然而,在父亲1993年去世之后的一年多里,我每个星期至少梦见他一次。

直到现在,我对于父亲的了解也不算多。基本情况就是,他出生于农家,少时读过大约一年私塾。因为同学之间打架,先生冤枉了他,于是一赌气扛起板凳就回家了。爷爷成家很晚,家境很不好。母亲告诉我,她与父亲结婚之前,家里的老屋几乎就是一个茅草棚,大人弯腰才能进门。父亲出世时候,爷爷可能快40岁了,又是长子,本来很器重父亲,望子成龙,勒紧裤带交几斗米供他上学,现在见他执意不肯,也就作罢。此后父亲就一直在田里干活。当时爷爷佃了大概十几亩地,二叔还小,只有爷爷和父亲二人是劳力。我们小时候,父亲说过一件事,他大约12岁的时候,曾经独自一个人,在毒热的夏天,连续七、八天,把十几亩的大麦割完了。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叫“栽秧割大麦(读me),愿死不愿活”。意思是栽秧和割大麦的活不是人干的。当时一个邻居见到还几乎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每天一个人在那里埋头割麦,非常赏识,称赞不已。

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爷爷开始不管家里的事了,让父亲作一家之主。俗话说:穷家难当。尤其是灾荒之年,吃饭就是个天大的问题。父亲当家好像还是很有成绩。我们老家是长江中下游中的一个沙洲,江水泛滥冲破大堤叫“破圩”,这是洲人的灭顶之灾。1998年长江大水,人们至今心有余悸。据说上个世纪40年代,我们那个小洲年年“破圩”,粮食绝收。大部分人家出门逃荒要饭,有些人饿死在家。父亲每天一个人去江南贩卖一些竹器,像椅子、筲箕、簸箕、篮子等,挣几斤米回家。全家5口人,每天就等他换的米下锅。虽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居然整个青黄不接时期,家里没有一个人出去要饭的。后来父亲凭他的勤奋和吃苦劲头,从一个地道的农民,成为村长、乡干部,然后是一个区供销社书记等,算是吃商品粮最小的一级国家干部。

这些事,很多是母亲说的,有些则是后来我高中毕业回乡干活,邻居说的。可是,那时我并不感到这有多难。因为,当时脑海里全是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游击队打日本鬼子,要么就是江姐、许云峰面对竹签、烙铁,威武不屈。父亲的这些事相比之下,能算什么?只有一次附近榨油厂失火,几个油桶爆炸,火球直冲上天,挺吓人的,父亲与年轻人一起奋不顾身,冲在最前面救火,回来时满身泥水,像落汤鸡一样,我的心里才稍稍一动。

这其实是我对于父亲不满的一种表现。尤其是上中学之后,我觉得父亲的很多方面不如我意:没有辉煌的革命经历,没有很高的级别(只是21级,80年代调到19级),这常常让我有点自卑。还有,他似乎根本不关注我们兄妹。上大学之后,我假期回家,也经常与他争论一些问题。他对于我的很多选择也不赞成,例如不同意我留校教书,不同意我到大城市,甚至连我上大学他也不太赞成。可是,事情过去以后,他在心里还是默认我的选择。

回想插队的时候,我学写小说,被县文化局一个油印的刊物登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父亲正在读它,见到我,说:你写的?我说:是。他就没有吭声了。读研究生时,也有一个民间刊物叫《青年思想家》,创刊号上有我一篇文章。父亲看到后,露出少有的欣赏,说:青年思想家?我说,那是刊物的名字。他笑笑也未吭声。而且,对于家庭的每一个人,包括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以及堂兄弟姊妹们,还有亲戚里的老人,父亲都十分上心。1966年的春节,他在芜湖参加“四清”工作队,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发神经(就像现在整个社会发疯一样),规定不许回家过春节。但他仍然寻机回家吃了年饭,在大年初一清晨依依不舍回去。临出门,母亲难受,他突然说了句:干革命嘛。我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在19935月中旬的一天,弟弟给我电话说父亲得了癌症。我听后浑身发软,电话间在一楼,家在三楼,我两腿哆嗦,几乎爬不上去。我赶回老家的时候,他还在手术台上,出来见到我已经很清醒了。几个月之后,他去逝了。那时我们兄妹五人都刚刚成家立业,经济条件不好,很多事无法办。我大哭一场,排遣一种无法释放的心里能量。

从此之后,我每次回家,都有一种黯然和悲伤。我曾告诉女儿,爷爷去世后,我的幸福感总是缺了一块,无论是在多么快乐的时候。

父亲故去已经18年了,现在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也是女儿的父亲。这时候常常回味一些逝去的生活片段,想着父亲对于我,除了生我、养我之外,还给了我什么?

这几天我也在想,似乎想明白了:父亲除了给我养育之恩外,还是一种精神。这个精神是说不清的,来自整个父亲的人生,而不仅仅是他的说教。这个精神对于我的影响也是潜移默化的。有这个精神,儿子的腰杆就硬朗。不管遇到什么事,腰杆硬就能扛得住,挺过去!

作为儿女们,往往总是对于父亲要求很多,也很高。然而,作为父亲呢?他为儿子是如何考虑和要求的呢?我不太清楚。但是,如果没有父亲,儿子小的时候,就没有安全感;大了的时候,缺少一个最贴近的伙伴甚或对手;老年的时候,更少了一种高智慧的人生交流。

父亲确实是一座山。这座山上有滋养你的珍馐山肴,还能够磨砺你,让你攀登,甚至超越。

山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精神!

 

201146日晚10:50,荷兰,瓦森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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