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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为法国电影《四百击》剧照)
题记:“我曾经发誓活不过15岁,死亡是我多年的梦想,今天清零了!”——张启刚,2015年6月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田坎乡遗书。
新闻,无论真假,总是社会最真实的写照。最近的新闻,一面是关于中国的股市飙涨,在资本的盛宴中无数新富从中诞生;一面是在贵州毕节,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名14岁的儿童,领着他的三个妹妹服毒自杀。
法国有句谚语:“一个孩子只有被打四百下才能长大。”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以《四百击》为题,以自己的人生为蓝本,讲述了13岁的安东尼的遭遇。安东尼因受到家庭冷落而逃学,撞上母亲偷情后开始彻夜不归;因为试图偷窃继父的打字机而被送到了少管所,少管所的管理异常严苛,安东尼终于选择了逃离。摆脱了看守的追赶,安东尼来到海边,面朝大海,他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的迷惘。张启刚承受了比安东尼更加残酷的现实,但是却没有青春的迷惘;实际上,他已经等不到青春,因为生活远不止四百击。
那一天,2015年6月9日,整个中国沉浸在早几日股市破5000点的喜悦与疯狂之中;那一天,乙未年壬午月丙辰日,诸事不宜,张启刚满怀决绝,外面的世界,与他无关。我在想,他是如何劝诱自己的三个妹妹喝下那刺鼻的农药的;我甚至在想,那一天,他们有没有去满足一些过去奢望过的东西,比如,一个生日蛋糕。
大约十几年前,我和我的同学们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就面对了一个这样的事实:如果你出生在河南、湖南、安徽、山东这样的省份,那么当你一身伤痕冲过高考满身血迹提剑四顾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同班中来自北京的同学,他的高考分数在你的家乡只能上一所大专。
十几年前,你们还是全国一张卷,可以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努力并非全无意义;十几年后,你们已经无法对自己做出判断,无法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样的结果。而许多时候,不知道结果就意味着没有结果。我在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常常会在第一节课上告诉他们,你们虽然来到一所并非顶尖的大学,但这并非全是你们的错。如果你出生在北京,以同样的人口比例折算,可以进一所很好的大学。所以,不要放弃希望,你们都是好孩子。
可是,张启刚没有等到这一天,其实,他也不大可能等到这一天。没有人告诉他“你是一个好孩子”;甚至,没有人告诉他“你是一个孩子”。一开始,人们猜测他们的死亡是因为贫困,可后来发现他们的生活水平在当地属于中等(甚至偏上);于是,人们希望可以归咎于他们的父母,认为家庭的撕裂导致了少年的悲剧。可是,这是真相的全部,还是皇帝的新衣?
BBC有一个系列纪录片,每隔7年出一部,从七岁开始纪录14个不同出身的孩子们一生的成长。最新的一集《56Up》,似乎印证了中国的一句古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就在几十年前,我们还曾经试图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但看上去并不成功。于是,我们接受了差异化的社会,我们将差异带来的差距视为理所当然,却忽视了差距的成因并非来自人本身的差异,而是他们所承受的机会不平等。
整个社会都在掠夺农民,他们被迫以极低廉的价格向社会提供着他们的农产品;当这样的收入无法满足他们对幸福生活的希望的时候,他们选择了离开家乡,以同样低廉的价格为工业化输入自己年轻的血液。出卖自己的同时,他们还要忍受市民社会对他们的嫌弃,制度化的嫌弃。因为这种嫌弃,他们被迫将自己的子女留在家乡,第一代农村留守儿童就此出现。十几年过去了,阶层更加固化,社会更为分裂。那些曾经的留守儿童已经长大,他们去远方打工,留下他们的子女成为新一代的留守儿童。生活于他们而言,只是重复,没有希望。
一个理想的社会,是富人不敢堕落,穷人怀有希望。并非所有的富人都会堕落,但是穷人没有希望,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为真实而残酷的一面。也许这不是全部,但在新媒体的快速传播和观者的自主筛选下,这一面已经变得尤为触目。
什么是正义?罗尔斯给出过非常经典的论述,在他看来,一个社会的正义,并非是为了追求效率(或者社会的最大利益),而是为了实现最弱势群体的最大利益。如何做到这一点?给予社会中的人以平等的机会,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前几天,有学生采访,希望我谈一下对大学生法律意识的希望。这样大的命题,我无法阐述,但我还记得当时的结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在你们的身上,有中国法治的希望。”理想永远无法达致,即便法治,也只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次优选择。
你们都是好孩子,改变世界,不要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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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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