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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学生作文”令我感慨
吴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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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中小学教育,我只是从老一辈人那里听说过。近年有些学者和教师开始关注“民国小学作文”,这是很有趣的事。之所以引起关注,是重新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无论从了解传统还是从返回教育教学常识而言,这种关注都是有意义的。
据说最近几家出版社都在弄“民国小学生作文”,我没能力收集,只翻看了福建教育出版社的这套《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这套书是由1922年上海中央编译局出版的《全国高小国文成绩新文库(甲编)》翻印的,原书收414篇,由蔡元培先生亲自鉴定,文言白话,语体不拘,“惟精神思想是取”,的确是蔡元培的眼光。
读这些90年前小学生的作文,非常感慨。今日要编这样的文库,纵有蔡元培再世,也难觅那样的“小学生”了。
感慨之一,是当年的小学生像是没有什么顾忌,什么都敢“论”。读史说经,国计民生,想什么就写什么,怎么说就怎么写,没有禁区。比如, “论事类”中有沈启亚的《外债亡国论》,认为借外债与国之存亡无关,称“若不善用,如我国今日,谋国事者,日以借债为事,徒增其权力,顾目前之乐,不虑后日之患……”批评的矛头直指北洋当局。而王统臣评论时局的《论国民大会真正民意之代表》则直言:“夫中国之弊,不在无立法之人,而在无公正之人以行法耳。”对权倾一时的吴佩孚也照样点名。——这样的作文,可以算得上有“胆识”了。试问今之教授学人,有几位能这样放言无惮?1922年的北洋时期,尚无后来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学校没有什么思想钳制,教学比较自由。我注意到这两篇作文的作者都是“江苏邳县峄阳高小校”的学生,这就不禁令我想象:那所学校当时执教的是些什么样的教师?他们是如何在课堂上开启学生自由写作的天地的?当今教学,思想一统,写什么,不能写什么,一个问题,只能写到什么“分寸”,禁锢太多,桎梏了儿童少年的自由思想。其后果从我们上一代人、我们这一代及至我们下一代身上,都能看到明显的印痕。
感慨之二,是全部选文,都有“功架”,有模有样,郑重其事,继承了中国语文传统。90年前的小学写作教育,大约很强调文体意识,这样的要求固然在某种程度上也会遏制自由表达,但文章的形式之美,符合90年前的审美文化,至今看来,仍旧有学科教学的意义。小学国文教育,既引导学生自由思想,又能让学生敬重传统,在当时的条件下如何能这样协调矛盾,启人深思。现今常听到一些人文学者老老实实地承认“底子不足”,特别是在两岸交流时,同样是教授,在文化涵养和语文的表达方面,是能看出差距的,这与早期教育中没有经历严格的章法练习,不讲“规矩”,可能有些关系。
这些小学生作文,“底子厚”。扎实的功底,在于阅读积累。特别是“说经”、“论史”两类,虽时见模仿套写的痕迹,但小学生学“体”以致用,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他只不过是借个“架子”来表达自己的见解。而这样的文体实践,也并非没有实用的意义。1992年,在哈佛大学图书馆,台湾知名出版家萧孟能发现了55年前由他主编的《中央大学附属实验中学1937届初中振宇级毕业纪念册》,纪念册有全班同学小传,均用文言写成,几十个字,便勾勒出人物的性格特点,大有史汉遗韵。我看过这本纪念册的复制品,当年初中生的文言功底比现今很多大学文科教授强多了。今之课改,声势浩大,然高中生选修了《史记》,竟不能用文言为人写个二三百字小传,读了不用,也不会用,殊为可惜。
关于当今中小学生的作文,我说过不少话,但在应试教学的环境下,说了也没有什么用,不仅教师难有作为,一些学生的学习也相当的功利。我在教学中,对读书多、有见解的学生,总是竭力网开一面,想方设法,不让他们在考评中吃亏。然而考试制度既落后也无情,中考高考作文阅卷,遭打压的往往正是读书多、有独立见解的学生,而每年那些被推荐给中学生的“高考满分作文”,往往才是真正“小儿科”!
民国的教育有许多值得关注之处。小学毕业生成就大事的,多有所闻;小学毕业就能去做文案,做账房,能养家立业,似乎天经地义;小学教员成了学者教授的,也屡见不鲜。现在,教育界常常感慨,没有蔡元培了,也就不可能有蔡元培式的教育。我并不这么看,——为什么非得指望有个蔡元培呢,如果中小学教师都敢学蔡元培,比有个蔡元培更好。
很多事,不怕做不成,就怕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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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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