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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森林 你的森林



我喜欢森林。我一再这样说过。


 我这样说，是在表达我的一种感情，一种倾向。其实，我只见过一些孤零零的树木。
稀稀拉拉的街树，公园里某些角落的小树丛，当然不是森林。我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待过好几年，以后又从陕北步行到东北，将近两个月，都是在山谷里钻进钻出，我都没有见到森林，甚至连孤零零的树木也很少见。


我在东北参加过两次“土改”，但都离大兴安岭很远。


 多少年以后，我到山东曲阜去参加“四清”，也没有见到森林。我没有去参观“孔林”，不知道那地方可不可以算一个小森林。如果算，我就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大革文化命”的年代，我被放逐到离洞庭湖不远的湖北成宁，丘陵地上偶尔可以见到一些矮小的竹丛，那决不能代替森林。我在城市里住的时间最长，我只有从照片上看森林，从书上读森林。也许是那些照片和书迷惑了我，造成我自以为喜爱森林的错觉。

不过，我没有完全错。

我有权利喜爱世界上的一切，不论见过与否。


世界上剩下的所有森林，既属于你，又属于我，我们都有份。


伊甸乐园肯定是一个原始大森林。我们的祖先犯了一个愉快而又麻烦的错误，被上帝赶了出来，以致我们这些后人即使认错也不让再回转去。至今我们还有人在想怎样代祖先弥补过失。


 我说我喜欢森林，因为我有一种喜欢绿色，喜欢树木花草、飞禽走兽的天性。


 为了给一个新建筑打地基，一棵枝叶正茂的大槐树活生生被锯倒了，我无能为力，只有感到伤心。


难道人类现在真正陷入了困境，只有靠跟不能自卫的树木争夺空间才能生存？我曾在一个秋天上过一次庐山。每天半夜那松涛的声音好像无数生灵在哀叫，在愤怒地呼喊。我惭愧的内心只有发冷。我们的确是犯了罪，远远超过了我们的祖先。


我想我还是可以说自己是喜欢森林的，我喜欢大自然的音乐，喜欢鸟类的歌唱。


 每种鸟都会唱歌。


所有的鸟语都是音乐。


 就连麻雀的卿卿喳喳，乌鸦的大嚷大叫，也都各有各的曲谱。


你能不为麻雀在阳光下的喜悦，和它们在雪地上觅食的凄苦动心吗？乌鸦的歌唱决不比现在的摇滚乐逊色。它们的混声大合唱不知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悲壮，可以驱除我心中的寂寞和颓唐．那些勇敢的黑色鸟竟敢向老鹰发起进攻，把那个孤独的英雄驱逐出乌鸦们的领空。


那些抒情的富于旋律感的鸟类歌唱就不用说了。黄莺会唱好几首歌，每个乐句都不一样。它们总是欢送暮春，迎来初夏。


 我想我可以宣称自己喜爱森林，还因为我喜欢花香。


桅子、桂花、寒梅帮我召回了我的童年。丁香、芍药、桃花使我重新进入青春。月季、水仙，点缀了我的暮年。


我感激所有的花，它们酿造了一种特殊的酒浆，既让人沉醉，又令人清醒。


花香总与纯洁的恋情同在，总是让我想起五十多年前那个我无从认识的姑娘。


我常常是一个单恋者，我也单恋着森林。


 可是，森林正在消失，正在消失。呵，我的森林，你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