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忆趣：林木篇

基湘

初登杭城，即有本土人士问“可是畲族？”。余惊问其故，言蓝氏乃浙江畲族大姓。自思上辈无此言传，家谱也无记载，可能乎？无可能乎？此按下不表。且说余在杭两年，得以感受杭城别样意趣。江南人士自小成长于斯，对此自无感觉，而对离开故土长居北国类似我等的南蛮之人，则每每萦绕于心。即便偶处异国，亦少不了故土情怀。

1、鸡脚爪

在余所有的林木记忆中，老屋旁岗背的树林最为亲切，其间林木繁茂，果实珍奇，风咆林哮，一如昨日。众多杂木中，尤以一大鸡脚爪树令人忙以忘怀。所以念及家乡林木，高大的鸡脚爪树即如在眼前，不能不首先提及，尽管这树倒下也许有一二十年时光。记忆中的鸡脚爪树高达数十米，需三四小儿方可合抱，也不知哪位前辈所栽。树下是余家与邻居叔伯的柴寮与灰寮。每至秋日，风卷茅庐，一众小儿却兴致勃勃。因为鸡脚爪树太高，大人小孩均无法采摘鸡脚爪果实，遂只能等待刮风下雨，如此方可一寻甜熟落地的鸡脚爪。风停雨住，众小儿即扑往树下，东找西寻，甚至上屋钩取。有时踩坏盖屋的茅草，自然免不了长辈略略怪罪。

2、红豆杉

岗背鸡脚爪树不远处坎边，就是一大水桶般大小斜脖子分丫的红豆杉树。幼时也不知道那是所谓的珍稀树木。只是想着红豆杉的果实颇为诱人（据说果子狸最喜欢吃那玩意）。有时摘不到，还有人用刀砍枝取果。柋下路边现在还有一颗硕大的红豆杉树，但果实不多，几乎没有吃过其上的果子；砦下也有好几颗红豆杉树，潭边一红豆杉树的果子倒是吃过的，其他红豆杉树长在悬崖绝壁上，果实无法采摘，吃更谈不上了。

3、松

初临京城，油松令人印象深刻。其叶密实，似有鸟做窝其上，与故乡的马尾松迥然不同。在京十余年，见油松而念马尾。马尾松树形高大，长达数十米至百十米，在南方也属最高大乔木之列。故江南各地水口屋旁多有种植，以防风挡雨。松木易燃但烟多，老松根部有时可以找到松油滴下形成的松油疙瘩（啊，有点像鸡屎团）。传老屋后松林极茂，红军后方医院驻余家时，因山区冬日寒冷，红军遂砍后山松木取暖。至今老屋栋梁墨黑，依稀可见红军燃松情形。八十年代村里建红军烈士墓，在老家后山山脊上开挖数壕沟，称多烈士尸骨掩埋其中。幼时后山尚有巨松二棵，后皆年迈倒地。然巨松风姿，至今依稀在目。

4、竹

毛竹，北国无而南国多。曾在黄皮尖伯公坳山顶，见万竹寺竹林萧萧，苍翠欲滴。春日山道旁竹笋破石而出，数日不见，转眼成竹。冬日去外婆家做客时，见雪后冰冻的毛竹压弯了腰，寂静的山林因为毛竹破裂而噼啪作响。竹与笋是山里人最熟悉不过的。春笋产高，但多吃易腻；冬笋则不然，冬笋炒腌菜（腌制的青菜或雪里红较常见）极下饭。从厚实松软的黄土中挖出的冬笋【客家人称之“wangbaogu”(音王爆箍）】长大而白皙，鲜嫩可口，为笋中珍品。高岭环山多竹，然“王爆箍”仍不易得，已数十年未尝矣。又有所谓“竹轿”者，即寻一立竹，和下竹尾，扎枝成环。人坐环中，余人耸动竹尾，坐者上下起伏，也是一乐。然乡人劳苦，砍竹扛竹，攒钱不易。少时见叔伯舅父打浆做纸也极辛苦。而今造纸机械化，土纸业几近衰败。

5、樟

这是杭城市树，江右省树。其树枝繁叶茂，树龄可达数百年至上千年。北美之橡树大小与樟相若，但橡树冬日落叶，不若樟木终年幽秀。采一樟叶在手，揉之即可闻宜人樟香。樟香可驱蚊防虫，故南人住所附近多植之。旧时嫁女，樟木箱也不可少。记得余工作过的株潭中学门口数十米处有一大樟，非数人不能合抱。杭城多樟，吴山尤甚，一众老者在樟下喝茶聊天，绵延或一二里，诚杭城一景。

6、油茶

茶树与茶叶树是很不一样的（在我老家统称茶树）。茶叶树，顾名思义，就是产茶叶的树（杭城产茶的茶树当然都是茶叶树）。而茶树，准确言之，应该称为油茶树，主要是产茶油的。高岭的油茶树几乎都是野生的，各家往往只是春天偶尔修理一下茶树旁的杂草灌木，平时很少管理。但油茶所产的茶油是余所吃油中最好最香的（幼时乡村几乎没有油卖，所吃油皆自产。感觉茶油比常吃的菜籽油、猪油都好）。有一年生产队晚上开会，言第二天开始采摘油茶，结果当晚会毕大家就纷纷外出摘油茶子。是晚明月高悬，俺和俺姐白天看好对门山上的油茶子果实累累，爬树采摘一晚也颇有斩获（和大人比那就不算什么了）。采油茶子的季节也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此时蛇虫蛰伏，野果诱人。抽麻子、乌桐子、毛栗子等都可摘吃。大人把茶油子担到榨油坊，路人即便从旁边经过也能闻到茶油的芳香。吃饭时无需吃菜，新鲜的茶油就是最好的下饭菜。在各种食用油充斥市场的今天，城里人几乎吃不到正宗的茶油，超市里买的茶油根本没有茶油的芳香，尽管它的价格仍是所有食用油中最高的。

7、杨梅

到杭以来，所品萧山杨梅、仙居杨梅皆颇可口。然而，小时候所吃杨梅皆野生杨梅。野生杨梅多红色，几乎每座山上都有。一般说来，杨梅红的比较酸，黑的不大酸。更不酸的是白杨梅（白水杨梅），遗憾的是白杨梅产量不高。有一次，俺和俺姐到凹丘临近山顶的路边小树上采到最大的红杨梅，极为鲜美可口。初中周末返家时在鸡公岭看到最多的杨梅，满树红红的。不过爬到那树上采杨梅时，见到了杨梅树上最常见的恐怖虫子——“杨梅搭”，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前一月游览良渚博物院时，在其大门河边见到一杨梅树上略有红梅数枚，于是一试身手，爬上树一饱口福。

8、尖栗

板栗多是人工种植的，果大。与之同类的包括尖栗、毛栗、椭栗等。后者都是野生栗子，口味都差不多。不过毛栗多长在山顶，果实太小；椭栗则球大果小，平时难得一见。尖栗介于两者之间，果实不大不小，而且尖栗树比较多。以前半山最多尖栗树，树好上时有人上去用竹竿敲打果球；树大不好上时就只能等果子成熟掉在地上再寻找了。捡到带刺的果球后，往往就地用鞋底轻轻一踩，尖栗球就裂开了，然后再慢慢抠出果实。冬天天气寒冷，有时把尖栗埋到火笼中烤熟，极香。不过这样的吃法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这些都是寻常物事，在北方时却难得一见。而今回到南方，一如故友重逢，岂不快哉!

（注：图片来自网络）

                               2012年7月12日记于京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