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姆古堡

   从伦敦过来的火车一路穿越了英格兰夏日葱茏的绿野，最频繁的景致就是红砖的村舍和翠叶的森林，还有牧场上的羊群和麦田里的草垛。车厢里非常拥挤，跟这个岛国的状态很吻合。火车在离开伦敦三个小时以后到达了位于英国东海岸中部、纽卡斯尔南面的小城达勒姆。国际动物考古学大会就在这里的达勒姆大学举行，由考古系主办。

   到达达勒姆时下起了雨，车站不大，并没有与大会有关的任何告示，更没有人来接站。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不远的大学宾馆，就在一座古堡内。宏伟的古堡位于皇宫草坪的一侧，它是历史上在苏格兰劫掠中唯一不倒的北方据点。雨还在下着，步行去考古系的大楼报到，一路上都是古色古香的民居。到了考古系，已经有许多人来了，我参加的是关于马的专题，有不少熟悉的同行。

   达勒姆很小，被形容为只有一条主要街道、一个市镇厅和一条河，规模小得难与一个郡的规模相提并论，一小时就能徒步走完全城的主要部分。不过，一座壮丽的大教堂从根本上提升了达勒姆的地位，使其成为达勒姆郡的郡治。达勒姆是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古城，它的大教堂和城堡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城市西面的达勒姆谷地是英国最大的著名自然景区北奔宁山脉的一部分。直到1836年，达勒姆的王子主教还享有主教辖区内的完全控制权，掌管着自己的议会，铸造自己的钱币，其政教合一的性质在英国的历史中是独一无二的。雄伟高耸的大教堂是欧洲最漂亮的教堂之一，其九祭坛礼拜堂是“北方之火”圣库思伯特的临终安息地。圣库思伯特从他在林斯方纳的大修道院出发，在诺森布里亚传经布道。

   达勒姆大学是这个小城最主要的部分，也保持着近乎中世纪的学术氛围。达勒姆大学的历史在英国仅晚于牛津和剑桥大学，创办于1832年，是英国第三古老的大学。今天的达勒姆大学享有盛名，在英国最著名的大学中排名第十，而它的考古系更是有名，在英国最好的考古系中位列三甲。达勒姆大学为一所学院式大学，校区散落在达勒姆大学城数个地点，并已发展到郊外，但相互间步行便可到达。全校设立三个分校，即艺术、科学、社会科学分校，拥有12个学院，提供广泛的本科、硕士和博士学位的课程。这所大学的东方学院还拥有一座对外开放的东方艺术博物馆，它是英国唯一的一座专门收藏东方艺术品的博物馆。这座小小的城市只有3万人口，而大学生却有6000多，是牛津和剑桥之外的又一座大学城。狭窄悠长的街道旁有许多书店，里面可以见到不少学生模样的读书者和购书者。我在这里买了一本马的百科全书，英国是崇尚赛马的国度，书店里有整个专柜关于马的图书。

   国际动物考古学大会是国际动物考古学会（ICAZ）最重要的会议，已经连续举办了多年。国际动物考古学会是一个非盈利性的机构，致力于以最高的科学标准发展动物考古学研究，并加强国际动物考古学界的联系。国际动物考古学会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国，他们的共同兴趣是了解人类和动物在过去历史中的关系，这些成员来自世界各国的不同学院、大学、政府机构、研究所、博物馆和私人公司，国际动物考古学会也鼓励学生参与这个组织。在大会的会场上到处都能见到国际动物考古学会的标志，这个标志以绝灭的欧洲野牛的前额和双角为特写，并拥抱着国际动物考古学会的英文缩写ICAZ。

   国际动物考古学会创建于1971年，那年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召开了家养动物起源的国际会议，这就是第一届国际动物考古学大会。第二届会议1974年在荷兰的格罗宁根举行，此后每4年举行一次国际会议，每次会议后都将全部或部分交流论文结集出版。

   除了我参加的关于马的专题，几乎每种家畜都有各自的讨论会，如猪、牛、羊、狗、家禽、鱼类等等。实际上，动物考古学家的主要任务就是回答过去人类与动物关系中范围广泛的问题。其中一些问题聚焦于这种关系的生物和环境方面，其他问题是人类与动物相互作用的社会效果。动物考古常见的问题包括：古环境特征和环境改变，猎人和他们的猎物，家养动物的起源，家畜品种的发展，古代社会、经济和信仰中的动物，考古遗址和考古动物群的形成等。

   从本届会议各专题名称就知道讨论问题的丰富多彩：年龄和性别，奶、挤奶和奶制品，社会、工作和经济中狗与人类的关系，动物驯化的新方法和早期步骤，动物考古学在野生动物保护中的作用，仪式和宗教的动物考古学，动物脂肪和油的用途与意义，早期人类社会分异中的身份、地位和其他形式的考古动物学，综合动物考古学，软体动物考古学，穴居人的生态，干旱环境中的海岸适应，考古动物学和考古遗产管理，分析和解释动物食性与管理的最新进展，人类和动物的迁徙与聚集，古病理学及其对动物饲养研究的贡献，化石和现代非人类骨骼堆积的动物考古学，温带地区渔猎社会的发展，“边缘地区”行为变化的动物考古学，海生哺乳动物的开发和文化意义，埋藏学，时空中的马。我参加的就是最后一个专题。

   动物骨骼和牙齿等矿化组织是坚硬的，常常在考古发掘中大量发现。随着动物与人类在几乎所有的生活方式上的接触，古代动物保存下来的遗骸能够提供一种最佳的途径来让我们观察人类如何适应环境，并和谐地生活在环境之中。从这次参加会议的报告中可以看到，大多数考古学家分析从考古遗址发掘的动物骨骼以及其他硬体部分。动物考古学家研究各种动物，包括哺乳类、鸟类、鱼类、爬行类、两栖类、以及贝类和其他无脊椎动物。许多动物考古学家在他们的研究中还使用其他的信息来源，包括历史文件、人种学资料、象形文字证据、化学成分、同位素信号、人类和非人类遗骸的遗传结构等。

   从事动物考古学的人通常都受到过正规的考古学、生物学、古生物学、兽医学和动物学的教育。他们不仅要求在其研究的动物的生物学方面有牢固的基础，同时还要对其所研究的材料来源的时段和地区的考古学有深入的认识。

   到达勒姆参加会议的代表来自五湖四海，从这个情况就可以知道，动物考古学家研究的动物遗骸在全世界所有地方都有分布。他们中的许多人亲自参与考古发掘，在发掘过程中动物考古学家所做的工作包括：与发掘领队交流对动物遗骸保存性质的意见，确定最适合于动物群遗骸恢复、处理和保护的手段，确保动物遗骸能在良好的状态下取出，对发掘出的动物种类进行归档，记录沉积作用的内容，给下一步的发掘者提供反馈，这对以后的发掘计划有很大帮助。动物考古学家还要收集和整理现代动物的骨骼，以便利用这些材料进行对比性的研究，这对于古代动物遗骸的鉴定是非常实用的。动物考古学家还要研究地区性的现代生境、动物、人类族群，以便为了解过去的环境条件和动物利用模式提供更好的基础。

   大会上的不少报告与实验技术有关，实际上，实验技术几乎是每个动物考古学家都必不可少的手段。在实验室中，动物考古学家常常鉴定考古动物群遗骸以确定存在的种类，计算不同分类群和身体各部分的相对丰度。他们测量动物遗骸、鉴定种级分类、计算过去动物的体型，以便更好地了解动物生活时的气候环境条件。他们研究屠宰痕迹和动物遗骸上其他由人类、动物或自然产生的标志，以便了解屠夫的屠宰技术和食品加工方法，更好地理解在埋藏中或埋藏后发生在考古动物群标本上的变化。他们鉴定动物的年龄和性别、死亡的季节，以便了解过去人类狩猎、采集、捕鱼和放牧的策略，以及古代动物的种群结构。他们分析考古动物群遗骸的化学、同位素、遗传内容，以便鉴定种的存在，追踪古代和现代物种之间的进化关系，确定过去的人类和动物所吃的食物，了解环境变化等。

   为什么动物考古学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呢？因为从人类最初的起源直到今天，动物在人们的生活中都扮演了关键的角色。肉类、脂肪、奶、血总是提供给人们基本的营养成分。人们利用皮革、绒、毛和骨头来缝制衣物、制造工具，以便在各种各样的日常生活中给他们自己提供帮助。动物还能拉犁、拉车、拉雪橇，还能在战争和商业活动中载运人。动物还总是以相当重要的身份出现在人类的社会组织中，作为人类的同伴和宠物。

   在达勒姆开会的几天里就来回在古堡和大学考古系之间穿梭。由于大路上总是有繁忙的交通和人流，所以我喜欢沿着河边和林中的小路往返，一路上都是自然景物，行人很少，而风光旖旎。达勒姆周围的自然环境非常宜人，市中心就坐落在蜿蜒的维尔河旁，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泛舟，而不论天气好坏总会见到有人在小河上练赛艇。河水静静地流淌在千百年来没有多大改变的中世纪景观里，河边尽是浓密的树林和蜿蜒的小径。在苍郁树林和威严钟楼的衬托下，时间仿佛依然停留在圣库思伯特的时代。

   达勒姆大教堂建于公元10世纪，已矗立了千年，高耸的钟楼把这个小地方的天空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哈利·波特》电影中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建筑的原型就是达勒姆大教堂，也就是哈利·波特学习“变形术”的地方。这座大教堂不单赋予达勒姆政治地位，也让这个小镇享有视觉上的壮丽。正是这座教堂让许多游客慕名而来，他们可以爬上百多级的螺旋石梯，登临大教堂的钟楼，鸟瞰整个达勒姆市。

   公元1093年，当时主持达勒姆教区的威廉主教决定为神圣的英格兰基督教教士库思伯特修建一座新的大教堂。精明的威廉主教将新教堂奠基典礼选择在英格兰和苏格兰这两个夙敌之间的战争间隙，更为称奇的是，一向咄咄逼人的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三世也被邀请出席奠基典礼，而马尔科姆三世也真的来参加了。      大教堂的建设持续了40年后终于完工，从此坚实地屹立在维尔河环抱的半岛上。马尔科姆三世后来对英王威廉的宗主地位提出挑战，率领苏格兰军队五次进犯英格兰，但每次都没能攻过达勒姆大教堂。达勒姆令马尔科姆三世一直耿耿于怀，他怎么也没料想到他曾经参加奠基的大教堂成了阻挡自己前进的堡垒。更为悲剧的是，马尔科姆三世正是在最后一次的进犯中不幸落马。不过，苏格兰人并不肯轻易放弃，在此后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想攻克达勒姆。但坚固的堡垒令苏格兰人最后不得不退去，达勒姆大教堂由此赢得不可战胜的美誉。生于苏格兰的诗人和小说家瓦尔特·司各特爵士却对达勒姆高度赞赏，称其为“一半是上帝的教堂，一半是抗击苏格兰人的城堡”。

   达勒姆大教堂不仅埋葬着从前的修道院院长圣库思伯特的遗骨，神学家和历史学家圣贝达最终也长眠于此。首批本笃会传教士在不列颠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古王国诺森布里亚传教时，圣贝达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这些宗教先贤的归宿地吸引了广大信徒的关注，达勒姆也因此成为这个地区最重要的宗教和文化中心。达勒姆大教堂的主教们不仅拥有巨大的宗教权利，还因为这里重要的地理位置而受封为为伯爵领主，占有了世俗的高位。主教们手握地方军队的指挥权，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大教堂的威慑力达到巅峰时，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庇护所，可以保护犯罪的人免受世俗刑律的惩罚。大教堂的北门上镶着一只令人生畏的鬼脸，口衔铁环，跨进此门就获得教堂的庇护。

   从建筑学上来看，达勒姆大教堂是盎格鲁-诺曼样式中最雄伟、最成功的一个范例，具有窗高壁厚、柱粗拱圆的特点。西面屹立着两座对称的四方形高塔，中间又耸起一座，造型即雄浑又壮观。建筑师们在大教堂的建设过程中首次采用了在英格兰属于独创的十字横肋穹顶技术，这使得罗马风格中的筒形穹顶得到改进和提高，为后来的哥特式建筑大行其道打下了最初的基础。十字横肋及其支柱在力学上有重要的作用，它们将建筑的巨大重量导向地面，减轻了墙体承受的来自穹顶的压力和推力，从而使教堂的外墙可以设计出灵透的窗户，室内空间更加高大。

   正是在达勒姆大教堂建设过程中的改革使建筑师们看到新的艺术形式，随后的潮流在英国本土和欧洲大陆上的新教堂中发扬光大，哥特式建筑成为主要的流派。对比后来的科隆大教堂和巴黎圣母院，达勒姆大教堂已经开启了叹为观止的规模，其中堂长60米、宽12米，高度达到22米。国际动物考古学大会的开幕式就在大教堂的中堂举行，由知名的动物考古学家向与会者和自愿来参加的公众作科学报告。这很有意思，讲述进化观点的报告在神学堡垒的大教堂中举行。

   直到1836年，达勒姆大主教才失去其几个世纪以来不受限制的世俗权力，如今他们以前的宅邸已成为达勒姆大学的校址。13世纪时教堂的大厅成了学生食堂，我们的早餐就安排在这个已经经营了近900年的餐厅里。19世纪时古城堡被改为大学校舍，这次会议的部分代表就住在这个城堡里，沿盘旋而上的楼梯到达房间，从窗户边上可以看出，巨石垒筑的墙壁厚达1米以上。达勒姆已经从中世纪的军事要地和宗教中心转变为现代的大学城，而这些具有千年历史的坚固和美观建筑依旧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