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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
八十年代的农村还很少有电视,露天电影是农村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哪个村,哪天夜里有电影,这样的重要信息的传播工具完全靠大家的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覆盖周围的十里八村。那个年代,新电影并不多,很多电影其实是反复播放,这个村放完了,过几个月那个村再放,但人们并不会因为电影重复放,重复看而失去热情,因为大家看电影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看电影。
我们村正中间是东南西北互相垂直的两条街的交汇处,也是我们村的文化娱乐中心。娱乐中心最重要的一个配套设施就是一个小卖部。小卖部的主人姓王,跟我同姓,家里有个儿子叫铁良,跟我同龄。铁良家是村子里富裕户,不仅因为家里开着小卖店,而且铁良的父母会摊“搁着”,“搁着”有点类似山东的煎饼,但比煎饼好吃,在当地饭店里非常受欢迎。铁良的父母起早贪黑地忙碌,没理由不挣钱,他家的房子没几年就翻盖了。铁良非常盼望村里有电影,每次放电影,他家的小卖部肯定会挣得盆满钵满。铁良学习不好,但帐算地一流。
夏天白天很长,到晚上七八点了天还亮着,但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已经有不少孩子们迫不及待地从家里搬来大小不等的凳子来占地方,因为那时放电影的已经来了,电影大屏幕两边的杆子已经竖起来了,只是屏幕还没挂上,但已经很让人心动不已了。七八点之前这段空窗期干点什么呢?这个时候总会有卖艺的出现,通常是一行五六个人,两三个大人,三四个孩子的组合。孩子们也就十来岁,跟我和铁良仿上仿下。江湖人的表演其实挺不容易的,舞刀弄枪不说,还要表演胸口碎大石,金钟罩,铁布衫什么的。所谓金钟罩,铁布衫就是用枪去扎喉咙,直到把枪杆都顶弯,才罢休。这个时候,通常是小孩们表演。表演之前,大人会跟各位观众一抱拳,说,这几个孩子不容易,要是哪位好心人觉着他们的功夫还不错,恳请哪家为其中一个孩子提供一个晚上睡觉的地方。这个时候,一大圈的观众都被一种情绪感动了,在思忖着家里的情况,能不能腾出一个像样的屋子。最后,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铁良家。铁良的父母,不善江湖术语,但也会说,你们要是不嫌弃,今天晚上就都住我们家吧,也就是多填几双筷子的事。见此情况,刚才表演铁布衫的几个孩子赶紧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谢,仔细瞅热泪盈眶的样子,大人们也再一抱拳,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时候,铁良表现地格外积极,忙前忙后的,根本无暇顾及大家称赞的目光,其实他早就感受到了,只是假装不知道。彼时,太阳快落山了。
除了打把式,卖艺的,放电影之前,崩爆米花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不断旋转的,黑乎乎的爆米花锅,不知凝聚了孩子们多少期盼和渴望。随着那一声巨响,又香又甜的爆米花冲进了一个硕大的口袋,当然也有不少不安分的飞到口袋外,孩子们一哄而上,谁捡到是谁的。爆米花有两种,一种是玉米粒崩出来的,虽然也挺好吃,但没有大米崩出来的好吃,大米爆米花格外地又软又甜。那个年代,大米是很少的,很少有谁家舍得让孩子端半盆大米去崩爆米花。铁良有个妹妹叫小黑儿,每次都骄傲地像个公主一样,在另外一个比她穿戴稍差的女孩的陪同下,端着满满一盆大米去崩爆米花,其他孩子都投去羡慕的目光,小黑儿目不斜视的样子,直到电影快开始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电影是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人生》。这部电影在农村其实已经演过很多遍了,但仍然很多人追着去看。我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曾经跟父亲争论过,到底艺术源于生活,还是生活源于艺术?因为我发现这部《人生》,相对我们这帮孩子,那些正直搞对象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是在学着这部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的样子在谈恋爱,或者说学习怎样谈恋爱,思考什么是爱。而我们这帮孩子学到的是像电影里的孩子们一样躲到麦秸垛后面偷听“高家林,刘巧珍”们的甜言蜜语,然后“哄”地一声逃开。
就这样,露天电影,几乎是狂欢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人们的心里却仍然有些激动,下一场电影什么时候呢?铁良尤其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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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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