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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博文,主要是摘抄别人的话,姑且算是一篇读书笔记吧。)
学生要不要多发表论文?很长一段时间,我接触到的理念是“要注重质量而不是数量”。科学史界的刘兵老师曾经举过这样一个例子:一名学生说,自己发了十几篇文章,还都是核心期刊,结果刘兵告诉他:“你要是我的学生,我会不让你毕业。”因为“一个学生在这个阶段,一年写十几篇文章发表,第一他不具备这个能力,第二有时间应该真正去学该学的东西,而不是为了最终能摆在这儿可以炫耀的结果。”
我以为导师们都有类似的想法,但是后来发现,也有人持完全相反的观点。潘吉星老先生在《技术史的研究方法》中提议,“搞出名堂以后,马上写出来,立即发表,让它进入‘流通领域’。……我有一位老朋友,做完了以后往抽屉里一放好几十年。别人没法利用他的成果。我觉得,科研成果像商品一样,不要积压,得到结论就马上发表。”而且“不只用中文发表,还要用外文发表。我认为只用英文提要还不够,要用外文全文发表,这样我们的成果才能被国际上知晓。”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我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于是我专门留心了不同老师对于“发文章”一事的态度。结果发现,两种观点均有各自的支持者。大致说来,提倡“少发文章”的,主要出于严谨、保障研究质量以及追求学术品味等原因。
董光壁先生在《如何做好学问论文》里写道,第一篇论文是学人给同行的第一印象。像日常生活中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你在学术圈给人的第一学术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篇成功的论文可以使你顺利进入学术共同体,为你而后的发展提供机会。如果你的第一篇论文做砸了,你的损失十年也难以挽回。所以他劝同学们要慎重发表论文。
严耕望先生在《治史三书》中也告诫从事文史研究工作的青年学者要能“坐冷板凳”,因为任何问题都要搜集充分资料,都不是短时间所能奏功,动辄要履经寒暑,“现在研究院硕士班学生大多没有写过正式论文,要在两年修课期间写出论文,殊为不易。所以我常告诉他们,只是作为训练,不要期望为成熟之作……我写论文,除了应酬之作,凡是正式论文,自起意到写成,大约至少要在四五年以上,目前陆续发表的论文更是在三十年前已开始准备了,可谓缓慢之至!”
刘兵老师则非常看重学术的“品味”,因此不鼓励学生过多发表文章。“如果某人写一本书,首先想到的是能在履历上增加一个项目,可以满足了某个课题的考核,有一个交差,然后拿着这些去换一个职称,那就不再是原来意义上学术的目标了。按照这种不同的目标指向,你做事的方式和做事的结果,肯定很不一样的。”
提倡多发文章的导师,同样也有很多理由。概言之,一方面是为了得到学术共同体的的认可,一方面是出于自我激励。陈久金先生在《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方法》中谈论治学体会时,毫不讳言“选题时就应该考虑发表问题”:“如果一项研究跟时代不是很合拍的话,写一本书出版的机会受到阻碍;写一篇论文,你想找一个发表的地方都很困难。这样就容易泄气,泄气之后就不想干了,觉得干这个没有意思,还不如作一些切合实际的工作。”他自己的一些工作,很多就是与出版社合作,签订合约后去做的。互相合拍以后,要出一本书就没有困难了。如果不符合需要的话,出版社、杂志社不欣赏你的工作,就会给发表文章、出版书籍带有很多困难。他还举了一些反面的例子,有一些理想主义的人,坚持要做自己喜欢的题目而不考虑其他,结果和老婆离婚,倾家荡产了……
另一方面,从学生自身成长的角度而言,“多发文章”固然有“急功近利”、耽误“真正去学该学的东西的时间”的可能性,但是“少发文章”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厚积薄发”、“学了该学的东西”。不排除少数极有天赋的学生从一开始就具有很高的起点与精准的定位,对于自己的研究方向确定不移,对于自身的潜力完全能了然于心,然而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还是需要在一次次的拒绝、退稿与修改之中才能认清适合自己的研究路数,以及学术圈的游戏规则。在博士即将毕业时,我偶然翻到台湾社会学家蔡今中教授的《如何撰写和发表社会科学论文》一书,此书剖析了学者们在发表论文过程中的“常见病”,看完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以下略介绍几条。
闭门造车型。有些研究者不太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研究内容,这类人往往出于两种心理:一种是认为自己的研究举世无双,因此在尚未完工之前不愿意透露;一种是对于自己的工作底气不足,不好意思讲出来。蔡今中认为,这两种弊病都需要与人讨论才能解决。自视甚高型的人,问题出在两个方面:一是书读得不够多,二是平常没有学术讨论的习惯。而底气不足型的,更需要与人讨论,“做研究好比在孵蛋,有时候,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共同讨论,起码可以让大家判断这颗蛋是不是已经胎死腹中。若有跟大家分享的热情,在学术界也将拥有更多的朋友,对研究会有更大的助益,学术的这条路才可长久。”
包山包海型。学位论文,尤其是博士论文,一般具有一个完整的结构与较长的篇幅,即使单独拿出一章来,一般也超出1万字。然而多数期刊并不喜欢长文,因此投稿时必须作出一些删减。可是写作者大多很自恋,舍不得删去自己任何一处思维的结晶,也不愿意破坏文章的整体结构,于是到最后就不可避免地成了一篇包山包海的论文。“研究成果不要什么都想要呈现,弄到最后,别人也搞不清楚这个研究最主要的发现到底是什么。至于研究讨论的部分,最害怕的是每一样东西都想讨论得巨细靡遗,自以为什么都讲了,其实什么都没讲,反而让期刊的审查者觉得这个研究根本没有重要的贡献,是一篇很差的论文。……国外期刊的论文,都是把每个议题切割得非常细、每个研究只专注在一个很小却很独特、非常精细、非常重要的议题上,然后研究得非常透彻。”
惊世骇俗型。从事科研工作的人往往会有很多新颖的想法,但是太过超前的观点往往难以得到正式的认可。蔡今中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研究要有创意,但不能超过前面太多。如果是原创性很高的研究,必须要循序渐进,不要一下子就想发表惊世骇俗的东西,要试着先铺陈某些东西,之后再根据前面的铺陈发展出更好的概念。他给出的具体攻略是:先把初步的研究登到次一等的期刊上,然后依此往上发挥,后面的研究或许就会被接受。也就是说,宁愿牺牲前面的研究,让它赶快呈现,以协助我们完成阶段性的任务。例如,“我所设立的最终目标,可能是阐述某一个理论,或者将一个研究呈现出来,但在这之前,有一些假设或是初探性的、概念性的,小规模的架构,是需要先厘清、得到认可的,根据这些,我便可以再去做更好的发挥。”
对于“投稿应求量还是求质”这一问题,蔡今中回答“对资浅者先求量,对资深者应渐渐求质”。总体而言,他是非常鼓励学生发文章的。当然,我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因为不同学科、不同时代、不同治学风格的人,对于这一问题的看法都会有差异。比如前文提到严耕望老先生发表文章极其谨慎缓慢,但是他的成果之丰也令人惊叹,甚至有日本学者以为他有一个研究班子,跟他搜集资料(事实上他所有材料都是自己搜集的)。为何他能够兼顾论文数量与学术品味?他介绍的经验之一是,“集中心力与时间作‘面’的研究,不要作孤立‘点’的研究;建立自己的研究重心,不要跟风抢进”,这样虽然前期耗时较多,但是一旦开始写作,就每年可以出若干篇,“如此总算起来,岂不很快”!
对于学生而言,究竟应不应该多发文章?从周围人的例子来看,我更认可陈久金与蔡今中老师的观点。因为持续多年的扩招使得从事科研行业的人越来越多,即便是相对冷清的文史专业,也拥有数量庞大的硕士、博士队伍,然而优秀期刊的版面却并没有相应地大规模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你想采取“以数量牺牲质量”的策略,也很难如愿。读博几年来,我并没有看到因为草率发表文章而损失了自己名声的案例,反倒是看到不少因为学术成果稀疏而屡屡延期,或者在求职过程中步履维艰的难兄难弟。有一句话是“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还轮不到拼智商”,如果将之借用到学术界,可以说“以大多数学生的努力程度,还轮不到拼学术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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