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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不打算写这个话题的。一来,读博几年,我在专业上的表现基本属于中等偏下,实在无颜总结什么“经验、方法”之类;二来,虽然成绩不大好,但大概也不算典型的反面教材,因此如果谈论“教训、悔悟”之类,也不具备代表性。总之,我对于自己的归类是:“无论从正反两方面都不具备借鉴意义的非主流博士生”,这样也就没有公开谈论读博体会的必要性。
但是,昨天一位师妹留言,指出我曾经答应她“等过段时间写一篇详细的博文介绍我们所读博的生活吧”,并且叮嘱我“闲了写写 ,多次去看你博客都没看到哈”。看了她的一些文字,估计她也是一名非主流。既然如此,我就为她写一点吧。
首先,我觉得,再没有比“维持对所选专业的热爱”更难的事情了。看起来,这一点似乎不需要额外强调,因为我们这个专业比较冷门,报考者一般是出于对该专业本身的兴趣,而不大可能是出于父母逼迫、功利吸引等外在原因。但是就我所见,即便一开始是真爱,中途变心的例子也为数不少。那么,究竟有哪些原因会促使学生对本专业的热爱度降低乃至消失呢?
其一:读博期间,视野变得开阔,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向。有些学科像海洋,你知道那里有无数的海岛和暗礁等待你去发现,你也知道它能够容纳足够多的同行;但是有些学科就像是桥,你可以通过它到达很多新奇的地方,但是它本身的容纳量是有限的。科学史大概属于后者:很多人经过了这座桥,但仅仅只是过客而已。
一位师兄在硕士期间对科学史专业产生兴趣,于是决定报考该专业的博士生,总共考了三次——前两次是考上海交大,后一次是科学史所。第三次他考上了。但是在读博期间,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作纯粹的史学研究,于是博士论文不知不觉地偏向了文化地理、人文地理方向。到最后找工作时,由于招聘科学史专业的岗位不多,结果他以硕士时攻读的“历史地理”专业找到一份工作。现在,他打算以“人文地理学”作为自己今后的研究方向。还有一位比我高一级的师姐,她曾经和我说:“如果早一点知道科学史这个专业就好了”,这话很多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看到她,听说她嫁人并且出国了。等到我写毕业论文时,得知她打算申请国外高校的国际关系专业,并且回来办理了退学手续。这两个例子,都算是好的,还有些同学则是进退两难:尽管兴趣发生改变,却又无法跨出转行的那一步,于是只能以“拿到学位”为目的勉强支撑到最后。
其二:对于所选专业的了解不够。很多跨专业报考科学史的人,大概都看过“科学文化人”几位老师的文章。我硕士毕业后在一家科普杂志社工作,当时一位同事是“科学文化人”的死忠粉。他因为看了田松老师的一篇《人这种动物为什么要喝牛那种动物的奶》而戒掉了牛奶;他还向我推荐了《科学史十五讲》、《温柔地清算科学主义》等书;他还游说我报考科学史所的博士;……等到真正接触了这个专业,我才发现,之前我们对于它的了解是有偏差的,甚至可以说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面向大众读者的文字,与面向本专业同行的文字,两者在行文风格、侧重点以及主旨立意上都有很大区别。前者主要发表在大众媒体上,因此语言往往偏文学化,写作时需要加入很多私己化、感性的表达;在题材选择上比较接地气,即使内容不那么通俗,作者在写作时也会尽量顾及大众的兴奋点。而专业的学术文章,则是“高贵冷艳”范儿,如果作者在文章中表现出较为通俗的趣味,则很可能被人怀疑其治学的专业水平……在入学前,我们接触的大部分是第一种文章;而入学后,我们接触的大部分是第二种文章。
我并不是说后者没有趣味,事实上,第二种文章中往往蕴藏着更大的乐趣,也更为耐读。我只是建议,跨专业考生应该多看看你所报考专业的最枯燥的论文和专著,并且了解一下它们的生产过程。和所有其他专业一样,科学史专业的博士生从事的大部分工作也是繁琐而寂寞的,也许花一周的时间啃一本500页的书,最后只有一两处内容可以引用;也许在图书馆翻了好几天破损泛黄的史料,到头来除了呼吸了一肺灰尘之外别无所获;也许在孔夫子旧书网上高价购得一本外文原版书后,结果发现内容也不过如此……而当你终于写出一篇论文,并且在本单位学术委员会所认可的期刊上发表之后,也要做好长期无人问津的准备——我曾经在中关村图书大厦看到我读博期间发表第一篇论文的那本期刊,它被贴上“五元处理”的标签,和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摆在一起;后来我在网上查那篇论文的引用次数,结果发现尽管已经发表两年,然而引用次数仍为零。
我们所大厅的地上经常摆放着科学史专业期刊,路过的人可以随意取阅,这样放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拖走处理掉。这里面经常能够淘到一些宝贝,比如我曾经找到一本2013年32卷第3期的《自然科学史研究》,这一期是“科技史治学之道专辑”,刊载了董光壁、席泽宗、许良英等12位老先生的治学经验与方法。可惜我是在博三时才看到的,如果能够在入学时看到,那么自己的读博生活大概会安排得更为合理。
除了“维持对所选专业的热爱”之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维持对所选导师的尊敬”。这个尊敬,不仅仅是指面子上的尊敬,而是从内心里相信:自己能够从老师的治学方式或者处世之道中获得启发和助益。之所以提到这一点,是因为这个年代普遍流行批判和质疑,流行“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但是如果把这种逻辑运用到师徒关系中,则会给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并且无法获得最大的收益。《广论》中有一句话是“己过如山己不见,师过秋毫亦明察,法不相应实由此,勤加忏悔常忆念”,这说的是佛门中师父与徒弟的关系。在我看来,任何心法传承、手艺传递的关系中,这个原则都是适用的。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学生对老师恭敬,受益者主要不是老师,而是学生自己。
我去年开会时认识一位同学,三年前,他和我同时报考了曾雄生导师。由于他英语没有过线,所以他最终调剂到了另一所学校。会议结束后,我们仍然保持联系。随着对他了解的深入,我越来越惭愧,因为他的基础知识的积累、对农学史专业的热爱以及对老师的熟悉程度,都远胜于我。比如,他对于国内可以找到的《齐民要术》的版本都已经较为熟悉,下一步打算去国外找一找其他的版本;在他的硕士毕业论文的致谢中,就提到了曾老师(而我是硕士毕业两三年后才知道“农学史”这门学科);他虽然从未正式成为曾老师的学生,但是当他听到曾老师说“农学史专业的韩语人才较少”,就把韩语作为二外,qq签名也经常是韩语;他发表文章的过程中遇到难关,想向曾老师求助,又担心老师太忙,不敢冒昧打扰,直到我告诉他老师最近有空了,他才决定给老师发一封邮件;前段时间北京有某个会议,远在南方的他说,如果曾老师去,他就来……有段时间,他很是为开题而茫然,觉得内容太庞大,但是前几天与曾老师通信后,他便在微信上秀幸福:“和曾老师谈过后,我题目和框架全定了,连怎么写我都知道了,好开心啊!”为什么他会和一位不是自己导师的导师这么有默契呢?主要还是缘于他内心中一直都对曾老师非常信任吧。
当然,有一些导师,负面评价较多,但是他们身上仍旧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缺点,居然还是能当上博导,他必定也有些过人之处吧。
写了这么多,不外乎两点:维持对“所选专业的热爱”和对“所选导师的尊敬”。其他的事情,当然也重要,不过终归只是技术层面的事情。但凡通过了层层考试的人,谁会被技术层面的事情难倒?而且现在资讯这么发达,乐于分享经验的同行又这么多,只要有心,无论是最宏观的学科发展趋势还是最细枝末节的治学技巧,都不难找到。我到写毕业论文的最后阶段,常常处于“知道事情应该怎样去做,但就是没有心力去做”的状态。所以我觉得,保持内心的动力不衰竭,实在是整个读博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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