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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发现,我的导师周先生过世15周年的日子刚过去了。一个留美的博士,属马的人,曾在重庆大学、台湾地质调查所、山东大学、南开大学、中科院任过教和搞过科研。文革中大儿子卧轨自杀,后来老伴也自杀,挺不容易的一生。不过老先生有幽默感,活得很潇洒,一生的精彩和艰辛,多少比多少很难计算,那种活法对很多人来说也许会很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向往的。
我做学生的时候,第一次到他家做客,他请我吃了碗面,是师母做的,很简单。周先生笑眯眯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啊,排骨汤面,挺不错的。那个时候好像肉还是定量供应的,所以排骨面的确是好东西。也许因为他们是上海人,口味吃得比较淡,或者根本就是忘了放盐,那碗面条对我这个吃辣角长大的人来说,实在是没有味道。跟着那碗面,还有一小碟他们自家腌的泡菜,也是淡而无味。我不敢吭声,费了很大的劲把那碗我认为的白面条硬塞进了肚子。那时是文革后不久,国家还在缓慢的恢复当中,周先生有海外的亲戚,有时会给他带些吃的东西回来。曾经看他拿着一听罐头,指着上面的文字说:美国人真蠢,好好的东西,非要把营养成分都弄掉。没想到现在那种低热量、吃了只顶饿其它什么都不顶的健康食品在北京的超市里到处都是,也不知是学了美国人的蠢还是聪明。他大概也是北京市第一个拿可口可乐塑料瓶子去粮店打菜油的人,说那瓶子是个好东西,轻而且不怕摔。
后来我出去念书了,每次回北京,都会到他家里去看他。他每次也会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来,倒在两个本来是喝鸡尾酒的、浅而敞的杯子里,加上冰块,我们一块慢慢喝,瞎聊。后来大概是健康的原因,他不喝了,每次就倒一杯给我,看着我喝,还是天南海北的瞎聊。他这个人酸甜苦辣咸的故事其实是很多的。比如他什么都吃,不挑嘴。所里的老师曾经说过,他们一块出去吃饭,看见人家邻桌的客人走了,桌子上有剩下的饺子,他就有本事顺手连盘子端过来大家吃。一看就是知道什么叫做饥饿的人。文人中多有自称性情中人的,这不知算不算是一种,至少也是中科院院士不为人知的生活点滴之一吧。
他正式送给我的一个礼物,是一枚明代书画家、篆刻家文彭(1498~1573)的印。文彭字寿承,号三桥,文徵明长子。文彭用冻石刻印,并首创印章边款,开创了文人自篆自刻并与书画三足鼎立的局面。周先生给我的那枚印,已经被摔得呲牙咧嘴,有点走过明清、历经革命而存活下来,满面沧桑的样子。篆体的字我不认识,不知有没有能人解一下。行楷的边款在印的顶面:“楷書興而篆學廢幸赖摹印猶見古人之風毋視以雕虫小技焉 - 三桥居士文彭。”这话像是文彭说的,不愧为篆刻流派的先导,教导人们去寻古。感叹那一方印上,能把那方块字个个都刻得那么有棱有角精精神神的。
后来周先生病了。第一次动手术住院的时候,我刚好在北京,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去看他。可他对花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要我用轮椅把他推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无言地看着外面的天空。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话可以找来说。看着一个曾经走南闯北的人,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中看别人走路,情何以堪。后来他好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怎么折腾的,最后又不行了。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纽约做博士后。给美国那边的导师说了我想回去参加周先生的告别仪式。他们两人是挺好的朋友,美国那边的导师从兜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几百块现金给了我,作为我路费的一部分。在八宝山和周先生再见时,发现他原来站起来很魁梧的一个人,现在躺在那里感觉有些渺小,也许是因为灵魂先走了的缘故吧。
见物如见人,匆忙之中,零碎几句,记念 ,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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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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