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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NSFC与NSF申请书的差别说科学哲学 精选

已有 16433 次阅读 2009-9-7 06:24 |个人分类:期刊基金SCI-NS|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最近几位哲学家博主和别的博主、游客在讨论科学和哲学的关系,他们的讨论给我各说各话的感觉,没有交集的点。刚好基金发榜完毕,几家欢喜几家愁。所以拿基金申请说事,发表一点关于科学哲学的感想。这些内容去年就写得差不多了,一直放着没有再动,这次翻出来修改后贴上。

            我曾经写过一篇“NSFCNSF基金评审标准的主要差别”博文。因为评审标准都是公开的,而且适用于不同的学科,所以比较了以后,可以说两个基金委评审标准间的“主要差别”是什么。但申请书不同。一个人能见到的填写好的申请书有限,不同学科的申请书内容、科研文化也会有差别。我的比较仅是我知道一点的领域的一个局部间比较,可能存在系统偏差 ,先说明一下。这里我想说两点差别,它们在深层次上是相关联的。

            1) NSFC申请书中有很个独特的一个条款:本项目的特色与创新之处。这个条款的设立,我想是希望以基金来鼓励创新。但很多人可能会为填写这一款伤脑筋,如果申请人是那种认真的人的话。创新不是随便说有就有的,真正的创新谈何容易。我们绝大部分的研究,是已有研究的扩展、深入,或者换了方向、方法、思路等等。如果每个项目都能有几个创新点,中国的科研早就用不着在SCI上打转了。一个项目即使准备使用新的方法、思路来做研究,它能否算得上是创新,没有一些结果之前是谁也不知道的。新的方法很可能出现失败的结果,或者即使有结果也是量上的变化,不能算做真正意义上的创新。 因此,在申请书上要申请者说出自己的研究有什么潜在意义是可行的,但要说自己研究的创新之处,多少有点鸡还没有吃到米,就要先说自己的蛋如何好的味道。此外,一个研究算不算创新,得由科学界来认可,不是研究者能自封的。NSFC的基金评审条款第一条就是:“着重评议申请项目的创新性,明确指出项目的研究价值和创新之处。” 先不论这个评审条款的意义如何,至少在有这样一条款下,申请书中再要申请者自己来说自己研究的创新性,似乎没有必要。最后大家只好把用了什么新方法,新仪器,新的工作区域,新的材料等等,只要过去没有试验过、用过的东西统统都硬着头皮写上,算成创新之处,尽管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创新。但这么要紧的一条不填上点内容,申请肯定是要挂的。结果创新成了人人都能的事,最后也就变成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事了。

            2) 一个更重要的差别是在研究思路上,多少和哲学有点关系。NSFC的申请书中有一个主要款项:项目的研究内容、研究目标,以及拟解决的关键科学问题。在这个题目下,申请中通常看到的用语是,本项目将对某个科学问题“提供有说服力的新证据”,“初步建立揭示”什么的规律,对某个现象进行“客观分析和评价,细致的、深入的、综合性研究、分析、推测”;希望“建立一套”什么体系,“达到什么目的”或者“解决什么问题”。相比之下,在NSF的基础科学研究项目申请书中,除了常规的研究目标(objectives)外,比较强调“假说的检验”(testing hypothesis)。常常在会评中,会听到评审者说某个申请没有任何假说的验证。这通常是一种负面看法,认为该申请的研究,缺乏科学方法。

            相比这两种情况,NSFC申请中的方法和思路,更多的带有归纳的色彩。而NSF的申请中,尤其是假说的检验类型,带有更多演绎的色彩。后者通常是先阐述一个已有的假说,这个假说会有什么预期的结果,而申请者的研究结果可以与预期结果比较,以检验假说。这两种思路,应当说都有它们的长短处,而且在科学哲学上也不是弄得那么清楚的。但在NSFC的申请中,一边倒地没有(至少我没有见到过)假说验证的提法,我觉得这体现出一种科研文化上的差别。

             假说的检验基本上是哲学家提出的一个哲学概念,它是科学活动中的一种思想方法。从NSF基金申请中这个概念的广泛出现和被重视,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哲学和科学仍然紧密相关。这种情况的发生,和西方科学发展的过程有关。举一个例子:60-80年代对生物支序系统学(Cladism)的争论,可以说是科学哲学融入生物学领域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中涉及的主要科学哲学是波普尔的证伪学说。科学哲学在20世纪的发展,主要是以物理学为其科学基础。搞科学哲学的人,比如库恩,波普尔等都是学物理出生的。生物学相对于物理学是个年轻的科学。生物学(biology)这个词到了19世纪才被创造出来。此外,生物学,地学等学科涉及的问题和物理学问题也有很多的差别。前者中一些学说只能依据非直接证据,很多现象边界模糊,只能在统计学上有意义,很多现象不能重复(比如地球历史中的各种生命、自然现象),等等。哲学在面对生物学、地学等学科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波普尔根据物理学的背景,可以在讨论证伪时用发现一只黑天鹅就可以证伪“天鹅都是白的”这个假说来做比喻。但在生物学中发现的那只天鹅即不是全白的,也不是全黑的,而是花的:全身都是白的,但翅膀上有几片黑色羽毛。它证伪了“天鹅都是白的”这一假说了吗?有,也没有。因此哲学上就出现了“弱证伪”(weakly falsifiable)这样的概念:一个假说所预言的现象,在实际观察中结果和假说相勃,但这个结果只能削弱这个假说而不是推翻这个假说。这个被削弱的假说(有些现象它不能解释或相矛盾)仍然是最好的、可使用的假说(working hypothesis)。这里面的哲学问题大概要哲学家们写本书才能说清楚,我就不啰嗦了。我想指出的是,在对支序系统学有关的哲学探讨中,最后并没有一个大统一的哲学思想或科学方法,完美到能普适于所有相关的科学问题。但在这个争论过程中,哲学贯穿在科学问题争论的实战当中,而不是办公室里的纸上谈兵。很多搞自然科学的人也在探讨科学方法,使科学和哲学的讨论有机的结合起来。哲学在影响科学的过程中,也面对新的科学问题而在改变自己。观察这个过程,可以说哲学对科学的发展是起到作用的,但哲学和科学一样,从来没有完美的时候,它自己也在发展,在贫困、难于突破的泥坑里打滚。所以它也不可能以真理的地位去指导科学。此外,我也觉得生物学、地学也许在21世纪为科学哲学提供了新的舞台。

            回过头来说为什么NSFC的申请中缺乏从假说的检验角度来构建的科研项目,我觉得这体现了中国科学中的一个空缺,即科学和哲学以及科学方法等,基本上没有在中国科学界中形成过实质的讨论,缺乏了诸如生物支序系统学中对科学哲学讨论那样的广泛、激烈争论过程。文革中科学界因为政治原因被辩证法垄断并庸俗化。比如说某人上街购物,摔一跤跌落两颗门牙,疼苦以后他会辩证地看:掉了两颗牙是件坏事,但也让自己学到了以后上街不要自己走路,要打的,坏事成了件好事。这种哲学让大家对哲学失去信心和热情,或者不敢或不屑去碰。因为这些原因,科学界没有真正地和哲学打过交道,科学和哲学也没有真正地交融过。因此,在NSFC的申请中,很少出现体现某种哲学思想或方法论的研究方案来。

            假说检验的思想,从科学哲学上来看不一定是一个能完全自圆其说的方法论,但它有一个我认为正面的特质:就是对传统思想、对权威的质疑。传统的生物学、地学有很大的经验成份在里面。一个权威人士的看法可以成为定律。但经验、权威通常也会出错。在对于生物支序系统学的争论中,引入假说检验的概念、证伪的概念,尽管今天从纯学术角度上说,结果不一定是完美的,但一个实质的进步在于,由于这样的哲学思想引入,人们在做科学研究时,更看重证据而不是经验和权威。一个学说的提出,不再看你是谁,而是看你有什么证据;无论你是谁,你的学说要经得起检验。通常一个学说或假说来自于权威人士,如果一个研究项目以检验这个假说做为出发点,它就带有挑战权威和传统理论的性质,这和创新就有了关系。因为创新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思想、方法方面的质变,是对传统的颠覆。检验假说这样一种构建科研项目的思路,有利于创新的实现。这更多的不是关于创新的开花结果,而是培育根和枝叶,让开花结果成为可能因此,与其要申请者自己列出项目的创新之处,不如鼓励他去挑战传统,这样更能达到真正的创新。而这个思想方法,和哲学多少是有点关系的。

 

(题头照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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