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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前,听老家的人说,邻居二哥治印去世了,享年80岁。
人如其名,治印哥一生与刻字有缘,命运多桀,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祖上是村里的大户,家里常年请着私塾先生。村里传说他家有一块祖传“美人石”的鸡血石,能辟邪。治印哥的爷爷,逸川老爷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字,会刻印章,是我们村乡绅级的大佬。治印哥的父亲,剑义大伯是我们村的大才子,考到北平在燕京大学读书。1937年底,日本鬼子占领北平,剑义大伯准备随同学南下武汉的,被逸川老爷从北平骗回家,跟小脚媳妇结了婚。剑义大伯是大学生,有号召力,他组织湖西杆子会等地方武装,在县城成立了湖西抗日义勇队。他在县城闹革命的时候,遇见了在县城教书的女同学,两人相恋。日本鬼子占领县城后,剑义大伯的湖西抗日义勇队转入微山湖上打游击。由于兵荒马乱,逸川老爷将祖传的宝贝“美人石”交给儿子剑义大伯。湖西有个叫苏螃蟹大汉奸,对“美人石”垂涎三尺,他领着鬼子抓走逸川老爷,想引诱湖西抗日义勇队,计划失败后将逸川老爷双腿打断成了残废。剑义大伯的小脚媳妇,因怀孕回娘家躲过一劫。
1939年八路军从湖东地区打过来,建立苏鲁豫抗日根据地,成立湖西边区。剑义大伯任区委宣传部长,他和女同学相爱同居。湖西根据地搞肃托运动,剑义大伯被打成托派。他和女同学两人偷偷出逃,想去湖东根据地找上级报告。半路上,他的女同学被抓回来,剑义大伯从此下落不明。临别时,女同学怀了身孕,剑义大伯把祖传“美人石”交给了女同学。湖西肃托被罗荣桓平息后,那个女同学收藏了“美人石”,离开了湖西调往平原省会新乡,生下一个女儿,这是后话。
1939年冬天,剑义大伯的小脚媳妇生下一个男孩。逸川老爷给孙子取名叫治印。治印娘俩孤儿寡母,加上双腿残疾的逸川老爷,三口人守着产业过日子。治印哥继承了他爹的优秀基因,在爷爷调教下,从小识文认字,学会了刻印章。解放后,有人传言说剑义大伯叛变革命投靠国民党,跟着老蒋去了台湾。治印哥家因而被扣上地主、反革命家属的帽子。治印哥的爷爷被批斗死。治印哥从懂事起就发誓要找到爹的下落,为他爹平反昭雪。六十年代,治印哥娶了媳妇,两年后生了女儿小凤。治印哥一心想寻找父亲,离家出走闯东北,因私刻大队公章被抓回来判刑。治印嫂抛下女儿离婚改嫁,嫁给了一个傻子,后来傻子病死,治印嫂在街上摆摊卖菜。治印娘拉扯小凤抚养成人。70年治印哥劳改释放回村,在村里生产队干活。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有时治印哥用钢笔在我胳膊上画毛主席头像,寥寥几笔,非常形象逼真。78年改革开放后,治印哥到镇上摆摊刻章,后来去县城开了间刻字店。治印哥没有再婚,和他娘长年住在县城。他母亲也挺长寿,活了九十多岁。
好像在2000年前后,剑义大伯的那位女同学病逝,临终前拿出那块“美人石”,嘱咐女儿到湖西去找父亲。他们打听到剑义大伯老家的地址,一家三口人从北京来找到了治印哥的家,发现院落破败,大门紧锁。从邻居那里打听到治印哥在县城刻章。他们折回县城找到了刻字店,远远看着一个老人,趴在桌子旁边刻章。他们仔细观察后发现,两人的模样却实有几分相象。他们攀谈后认亲,拿出那枚鸡血石。治印哥抚摩着石头,泪流满面。
后来,民政部门查档案弄清了来龙去脉,剑义大伯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治印哥也享受到了烈属子女待遇,每月领几百元的抚恤金。治印是他家里的独子,不知何故我一直喊他二哥。在儿女照顾下,治印二哥在县城安享晚年,闲时写写书法刻刻印,最后走时算寿终正寝。只是他家那枚“美人石”,不知道流落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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