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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男说诗词(三)、张籍和朱庆馀的趣味唱和之二
上回说的是朱庆馀以《近试上张水部》一诗与张籍套瓷,探问自己科举能否得中。那么张籍是如何回答的呢?朱庆馀又是否得中呢?
原诗:
近试上张水部
[唐]朱庆馀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答诗:
酬朱庆馀
[唐]张籍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解读:越地的美女刚刚化完妆,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虽然自知长相和妆容都可称明艳,但心里对于是否能够获得别人的高度评价还是犹疑不定。虽然时下人们并不欣赏齐地的素绸,但越女采菱的一曲高歌就足可以值千金万金。显然张籍对朱庆馀的水平是高度认可的。
就诗本身还可以稍稍深挖一下。越地的美女是早已闻名于世的。最出名的当然就是西施啦。朱庆馀是越州(今浙江绍兴)人,所以用越女指代朱庆馀是作者的巧思。用“更沉吟”呼应朱庆馀的“入时无”,十分贴切。
至于为什么自知明艳还更沉吟,则可以和我的专业——材料拉上一点关系,这点关系就体现在镜子上。唐时的镜子是铜镜,都是铸造产品。铜虽然反光性能良好,但要铸造的铜镜要细细地打磨抛光才能明亮。除了要磨亮,还要磨平,镜子不平照出来的人就变形,像一个哈哈镜。即使磨得又平又亮,也不能一劳永逸,因为使用过程中亮的镜面还会由于氧化而变乌,使人像又变得模模糊糊,这时的镜子就需要重新抛光。古时没有砂轮机,也没有抛光机,这磨镜子都用手工,是一个很费功夫的技术活,普通人磨不好,所以唐代有专门的职业磨镜人,这在刘禹锡的诗《昏镜词》中有充分体现(《昏镜词》是一首比较长的政治讽刺诗,这里不加引用解释)。这样说来,铜镜在唐代近似于奢侈品,除了购买成本,维护成本也是蛮高的,普通人家是没有的。以西施的美貌和贫穷(浣纱女),平时不过是在水里看一下自己模模糊糊的形象,要通过别人看自己的眼光才会知道自己是美女。既然从镜子里不敢确认自己的美丑,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不容易建立,就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了。所以才有“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也可以说说。“纨”是白色的细绢,就是一种素色丝绸。这也可以从材料的角度作些解说。丝绸这种织造材料应该是中国人的发明,并早在汉代张骞通西域后就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了欧洲。有了丝绸之路,似乎欧洲人就可以普及丝绸了。实际上并非如此,丝绸千百年来在欧洲都是奢侈品,有人说罗马时代运到欧洲的丝绸其价格与等重的黄金相同。就是在中国,丝绸也是奢侈品,普通百姓就是有钱也没资格穿的,所以普通百姓叫做“布衣”。丝绸的昂贵是由于其原料蚕丝难得,织造技术又复杂。但因其柔软、轻盈、透气、凉爽、丝滑、吸汗等诸多优点,中国人在其织造、印染、刺绣等工艺上投入了大量精力,使我国的丝绸长期领先于世界。也由于对丝绸研究的深入,我们的祖先对丝绸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创造了大量汉字(大多以乱绞丝旁表示丝绸的原料是丝),用以表达不同种类的丝绸及其生产工艺。比如纨、绔、绫、罗、绸、缎、锦、缍、缬、缙,都是表示不同花样、不同色彩的丝绸,还衍生出纨绔子弟、缙绅之家、绫罗绸缎等等词汇。
齐地的“纨”应该是像蜀地的“锦”一样的高品质丝绸,特点在于细密。但由于是素色,不以鲜艳见长,多有人不知道它的名贵,所以才有“齐纨未足时人贵”。这当然是说朱庆馀的诗一眼看去并不那么美艳动人。不过美毕竟是不能埋没的,越女的美即使是从其淡妆上看不是那么吸引眼球,但她采菱时的一曲高歌也让人不能视而不见。即使视觉上没有引人注目,但听觉上也要赢回这一场。这自然是夸赞朱庆馀,告诉他不用沉吟,他的才华是埋没不了的。
至于张籍的评价是否恰如其分,我们从朱庆馀的考试结果也能知道了:宝历二年(公元826年) 朱庆馀进士及第,官秘书省校书郎,后著有《朱庆馀诗集》。
或有人把“镜心”理解为镜湖的中心,说是越女在镜湖边采菱边唱歌,这画面也同样优美。镜湖又称“鉴湖”,是越地的名湖,就是李白所说的“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的镜湖,也是秋瑾女士号“鉴湖女侠”的由来。以镜湖衬越女,指代朱庆馀也贴切自然。但我从搞材料的角度去理解,宁愿把这个“镜心”理解成照镜子。至于对错,理工男不做考证,还是由读者诸公自己判断吧。
20250103写就,20250106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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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8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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