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工男说诗词(4)张籍又拾趣:婉拒
前两回说张籍和朱庆馀的相互酬答,谈到张籍擅长文学而又乐于提拔后进。张籍擅长文学可从下面的诗中窥见一二。
[唐]张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理工男说】您明明知道我已经有了丈夫,还赠给我一对明珠。感动于您对我缠绵的情意,我忍不住把它系在我的红绸袄上。我家的高楼大厦紧挨着皇宫的苑囿,我丈夫是皇宫里执戟的侍卫。知道您对我的爱恋光明磊落,但我立誓与丈夫同生共死。把明珠还给您时不觉垂泪,只恨没有与您相逢在我未嫁之时。
有几个字词稍稍解释一下:赠送名贵的双明珠,是对“妾”的诱惑,也可以解读为“君”对“妾”的真情实意。襦是短袄,以罗制成,说明“妾”家是富贵之家,其色用红,可能“妾”还是新嫁娘,所以“君”可能不知她已嫁。“红罗襦”实际上说明了“妾”的身份。如果明知道“妾”已嫁还暧昧缠绵,则可以看成勾引,后句的“知君用心如日月”就不可理解了。所以前一句的“君知妾有夫”还是理解为赠珠之后才知道“妾”已嫁逻辑上才说得通。也就是说理解成“赠妾双明珠,方知妾有夫”好一些。“妾家高楼连苑起”,是说她家住在富人区,身份高贵。“良人”是指丈夫,明光殿是汉朝的宫殿名,泛指宫殿。汉代执戟郎是宫廷侍卫,低级武官,但因为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所以往往是武官升迁的捷径,大官们往往把子弟送到宫廷当执戟郎,类似如今的“赢在起跑线上”的做法。所以“良人执戟明光里”是说丈夫虽然目前官位不高,但前程远大。
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这“妾”的情感一波三折,怎么解读态度都不明确:先是“系在红罗襦”,后是“事夫誓拟同生死”,又“恨不相逢未嫁时”,好在最后“还君明珠”了。这暧昧在唐朝看来也不奇怪,因为隋唐受少数民族习俗的影响,贞操观念并不严格,不像宋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甚至有“脏唐乱汉”之说,但对有夫之妇示爱、有夫之妇对别的男人缠绵悱恻,毕竟为主流理念所不容。
那文学高手张籍为什么一唱三叹,写出这样前矛后盾,波澜起伏的情感诗呢?原来这诗实际上也不是情感诗,而是一首政治表态诗。这首诗的副标题是《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即写给东平的司空李师道的。晚唐藩镇割据,李师道家族几代人割据一方六十余年,朝廷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一味笼络。京官们也纷纷依附、勾结藩镇,成为晚唐的政治特色。李师道时任平卢、淄青节度使,是割据一方的军阀,检校司空是朝廷为笼络他封的职衔。张籍虽然官位不高,却是名满天下的京官(中央政府官员),所以李师道很想拉拢他为自己效命。张籍此诗,就是委婉地拒绝李师道的拉拢。
然而,李师道是当时实力最强、最嚣张的军阀之一,朝廷也拿他无可奈何。张籍忠于朝廷,能够拒绝李师道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在拒绝方法上则不得不委婉含蓄。所以,诗中既要明确地表示拒绝,又不能义正词严地斥责李师道的拉拢。“知君用心如日月”、“系在红罗襦”、“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都是给李师道留脸面。而真心要表达的却是“事夫誓拟同生死”。这两种意思交织在一起,要作到平衡,还要拒绝态度鲜明,才形成了这么忽东忽西的表达。
实际上,面对诱惑,拒绝需要决绝的立场和勇气。拒绝的态度要明确,但同时语气含蓄就更难。现代人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所谓“坐在宝马里哭,还是坐在自行车上笑”成为两难的选择,就是典型的“既要¼¼,又要¼¼” ,缺乏面对诱惑决绝地拒绝的勇气。而老歌《心雨》唱到“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似乎是以“最后一次想你”告别昨天的诱惑,态度也明确,语气也含蓄。但可悲的是现实中的女主唱到底因为抵抗不了诱惑而绯闻多多。
当然,张籍此诗,态度和方法都值得大赞,所以才千古流传。讲到这里,当然会顺便和学生讲一下,理工科搞研究或做工程,同样需要情商哦。
20250106写就,20250109校改毕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1-9 23:36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