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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木岗(2016.02.13)

已有 2904 次阅读 2018-9-30 10:57 |个人分类:湘水余波|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杉木岗”这个名字,是我们原湖南农学院常德分院的同事们对学校所在地方的称呼。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原来分院所在的那个山岗上生长着许多杉木。杉木是我国特有的常绿乔木,生长快,材质好,具有广泛的实用价值。当年农学分院的办学,多少也具有一些这样的特质。

       我是83年10月份来常德农学分院的。此之前曾在常德地区教师进修学院工作大半年,那是一所以培训在职教师为主的学校。作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毛头小伙,让我去教那些心高气傲的中小学教师如何上课,实在有点勉为其难。正好当时农学分院兼办农师专业,需要教育心理学方面的教师,自己就联系调到了分院。

       常德农学分院成立于1975年。办学地点选在蔡家岗这个地方,据说是因为刘春樵的原因。现在的人们已经没有几个知道刘春樵是何许人也,但他当年带领蔡家岗公社艰苦创业的经验曾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算得上是当时的风云人物。刘本人就是蔡家岗人,担任过中共常德地委副书记、湖南省委常委、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还是中共十一大的中央委员。湖南农学院要在常德办一所分院,地点选择在刘的家乡蔡家岗当然再好不过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办在蔡家岗镇上,而是离集镇有四、五里地的那座杉木岗上,可能是为了更彻底地响应伟大领袖“要把大学办到山沟里、办到农民家门口”的号召的缘故吧。

       学校面积不大,估计也就百多亩地,由一座小山岗及周边的低洼水田和菜地组成,还有一座不大的水塘。山岗的最高处建有一座水塔,水塔下面是食堂加会堂。由此朝南沿山岗而下是一条煤渣铺就的简易车道,直达校外的公路。公路旁边立着一块小木牌,上书“湖南农学院常德分院”九个大字。教学楼及学生宿舍就建在那条简易车道的西边。对了,整个学校只有一栋仅三层高的教学楼,师生们上课、做实验及看书自习都在那栋楼里。在教学楼和学生宿舍旁朝东的方向还有一条横向的车道,几栋教工住的平房不规则地散布在那条横向车道的两边。再往下一点就到了学校的办公房。说“办公房”而不说“办公楼”,是当时学校办公的地点就是一栋平房,除了附属医院外,学校办公几乎都在那栋平房里。挨着办公房靠公路边不远处是二、三栋三层高的教工楼,那里是有家室的教工们的主要居住地方。

       我们这些年青的单身教工集中住在学校运动场北边的一栋平房里。从平房出来,顺着一面几米高的土坡下来就可到运动场,平常打球搞运动十分方便。平房是走廊在中间、房门对着走廊、窗户朝向户外的那种,共有二十个小单间。房间很小,大概就十来平米吧。如果只是放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小方桌配四把小方凳就刚刚好。若是还放个衣柜、一个做饭的火炉外加锅碗瓢盆什么的,房间就会很挤了。那洗脸洗衣拉屎拉尿怎么办呢?对不起,到平房外面去,那里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毛厕则在平房另一头的最边上。我说“毛厕”而没有用“厕所”这个相对正规点的词,是因为它实在是太简陋了,女厕那边的丁点声响,男厕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校园是没有围墙的。附近的农民时不时来学校找教工聊天或打牌,农民家的鸡呀鸭呀在校园内满世界游荡觅食,猪儿牛儿自由出入校园,随地肆意大小便。等到下雨天时,被动物粪便充分滋养了的校园草坪里,会生长出许多黑色的地皮菌,撑把雨伞外出十来分钟的功夫,就能拾捡回来一大筐。那东西似木耳之脆,但比木耳更嫩;如粉皮之软,但比粉皮为脆,润而不滞,滑而不腻,拌上鸡蛋炒着吃,有一种特有的爽适感。如果就着肉末做汤喝,味道更是鲜美极了。

      当时学校办学时断时续,专业也经常变化。全校教职工加起来不会超过百人,每年能招进二、三个班百来学生就很不错了。我来到杉木岗之后,分院好象先后办有农学、农师、生物、芦苇、果树等专业。农学专业是学校的主干专业,其他专业是否开办,则完全依学校生存的需要,有时某一年有招生,另一年又会停止招生。我是学校唯一的教育心理学老师,能够调入分院是因为农师专业必需开设教育学和心理学两门课。但农师专业也只是我在分院工作的时候开办了三届,85年以后就没有再招生了。所以,学校当时的办学是很不正规的。如果说在教学管理方面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话,应该是当时教务科的一位李姓老师。他具体负责学校的教学组织安排,排课很有一套,课程安排得十分到位,既符合基层所需人才培养的需要,又能满足上课老师们的一些特殊要求,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尽管办学条件很差,但凭着一股艰苦奋斗的“杉木岗精神”,办学十多年的时间里,学校还是培养出了不少人才。这些人毕业后遍及三湘大地,许多已经成长为各县市的技术能手或管理干部。也有一些人后来成为了有影响的角色,梅克葆应该算是其中的代表。梅是分院77级农学专业的学生,79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了几年,82年才离开分院走上从政之路的。据说当年常德地委在分院物色人选时,谈了几个青年老师都不愿意脱离自己的专业,最后选调他去了。梅后来还是做出了一些成绩,曾担任过中共湖南省委副书记,现为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副局长。还有学生毕业后本来发展不错、但不小心跌了跟斗的。几天前网上公布的因泄露巡视工作秘密、被降为正厅级非领导职务的中央巡视组副组长贺家铁,就是分院83年农学专业毕业的学生。

       由于学校地处远离集镇的山岗上,师生员工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在学校已有家室的老师们不少分有田地,房前屋后学校还为他们建有鸡圈。教学之余,他们还可以种菜、种水稻、喂鸡、养鸭甚至喂猪。单身青年老师们无地可种,也养不了鸡鸭,业余时间里除了吹牛侃大山外,就只能是打球、打牌、弹琴、钓鱼了。好在除了升级外,其他娱乐项目我都不排斥,乒乓球技术也是在那时练得炉火纯青的。学校在单身教工平房边上修建了一个水泥球台,专供我们青年人平常活动。黄祖达本是乒乓球高手,练过童子功的,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但在我们自行组织的比赛中,几次完败在我这个草根底子的民间高手拍下,恨得他咬牙切齿,嗷嗷直叫,球拍都砸坏了几只。

       当然,我那点雕虫小技根本不值得一提,青年教工们个个身怀绝技,才艺超群,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表现出众,称霸于杉木岗。例如,灌球高手杨中华、搞笑大王谌跃进、舞林王子宋光彩、麻辣快嘴朱丽群、聪明才子曾庆平、雄辩大师周湘、阳光美少女余淑英、热血青年裴宜军、女生偶像李蜜、吉它教练易飞、养生达人李子辉、足球前锋钟大海、时装男模田宗城、大力水手郭春秋、秀外慧中周国庆、落难秀才陈志夫、牌坛新星席在星、“走读生”高绍强、“挂职乡干部”万海青,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那样的环境下,全都阳春白雪是不够的,有时还需要下里巴人一下,娱乐娱乐自己,比如晚上抓青蛙就是杉木岗单身教工的传统保留项目。青蛙怎么抓?告诉你,一双长统胶皮套鞋、一个蛇皮袋、一把手电筒足已。杉木岗的青蛙又多又大,还蠢得要死,被手电光照着时一动不动的,只需要伸手轻轻一捏,就手到擒来。特别是天气闷热的雨后夏夜里,蛙儿们都会出来乘凉吃小虫儿寻开心,是极容易捕捉的。有时我们也会乘在附近农民菜地里抓青蛙的机会,利用夜色的掩护,顺带着把炒青蛙需要的青辣椒、红辣椒以及瓜果疏菜等物,一并采摘备齐了。嘿嘿,现在说来还很不好意思。但青年人犯点错上帝都会原谅的,谁叫我们当时还都那么年轻呢?

       记得有一次,几只鸡来到我们单身教工的住地觅食。几个闲极无聊的年轻人就找来一根白天钓鱼的钩线,上面挂一颗饭粒,居然还真给钓到了一只。然后……然后……几个人就把那只鸡杀了拔了剁了煮了给吃了。真是罪过哟!鸡可是有家室的老师家里喂养的呢,少了一只人家会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清点鸡群对不上数的那个老师一路寻来,看到我们单身教工宿舍旁剥落一地的芦花鸡毛,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尽管当时那位老师只是咕噜了几句,但大家还是十分难为情的,毕竟都是几个熟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此后,类似的荒唐事大家再也不好意思做了。

       赶场也是我们丰富业余生活的一部分。蔡家岗集镇一般每五天一个场,那是集镇上最热闹的一天,许多别处的商品会在那天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集市上,周边十里八村的农民也会把自家生产的各种农副产品运到集市上来卖。赶场的日子也是我们轻松的日子,只要没有教学任务,我们这些年青人都会在那天相约着赶去蔡家岗集镇,或理发店理个发,或电影院看个电影,或买条鱼买只鸡改善一下生活,实在没啥事就去看看热闹。一次赶场,看到一个老奶奶抱着一只鸡在叫卖,我凑上前去说:“这鸡也太小了,一点都不好看,便宜点行不?”老奶奶冲我直摆手道:“你快点走开些,不买都要得,莫把我的鸡儿说坏了!”老奶奶护犊心切的样子着实可爱,至今我还记得真真的。

       当然,那段时间里也不都那么有趣好玩,有些记忆就很悲催,甚至很惨痛,用“往事不堪回首”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当时学校每个周末都要放场电影,运动场就是放电影的地方。每到那天,学校的师生们就会匆匆吃完晚饭,早早地来到运动场占地儿。附近的农民们也会拖家携口地赶过来,跟集镇赶场也差不多。反正学校也没有校门,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出入。有一次也不知咋的,可能是因为占地儿的原因,我们几个青年老师与外来的一伙人发生了争执,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场群殴,放映场是一片混乱。估计那天遇到的是一帮寻衅滋事的乡野混混,个个体健力沉的,动起手来心很手辣,还特别齐心,压根儿不象是什么纯朴善良的农民。交手还没几下子,我们几个嬴弱的白脸书生就败下阵来,最后被他们那帮人打得四散逃窜,几把带去的小方凳都找不见了。

       与外部产生矛盾只是一方面,学校内部有时也会有冲突发生。老邓是少数几个虽已成家、但仍与我们年青老师同住在单身平房的年长老师,40来岁的年纪,为人老实本分。一次学校开教工大会,不知哪位大人在会上批评学校的一些不良现象时,点了老邓的名,老邓立马起身与之争辩起来。吵着吵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邓雷霆大发,操起身下的长条凳,径直向那位扑过去,一众人硬是没有能够拦得住。最后是那个狼狈的倒霉蛋在前面跑,愤怒的老邓在后面追,从会场内一直追去会场外几十米远。若不是前面的腿长撒丫子跑得快,还不知会是什么后果。这事发生后,老邓的形象在我们这批弱势的单身教工心目中,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我们还蛮“佩服”的呢。

       有个叫杨卫东的青年人,长得很帅,在实验室工作。学校有一年没有招生,实验室没有什么事可干了,就外出做生意跑运输,结果发生了车祸。火化的时候我们一帮青年教工都去送了他。当时我就想,如果学校正常招生,实验室里有实验等着他做;又如果学校管理更规范严格些,又何至于上班时间外出做什么鬼生意哟!

还有个小伙子叫罗学文,也是安乡人,85年与庹进平、周志华他们同届毕业留校的,我教过他们教育学和心理学。留校后他在人事科工作,下班后常常向我讨教围棋、象棋,综合素质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我离开分院后不久,就听说他得了肝炎,也不去医院看医生,自己关起房门研究易经治病,练气功走火入了魔,后来离家出走,再后来听说他也已不在人世了,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我是88年考上研究生离开分院的,在杉木岗生活工作有六个年头。六年的时间里,杉木岗带给我的有痛苦也有欢乐,有失落也有收获,但总体来说,我是充满感激的。是那个地方,在我迷茫窘困时接纳了我,对我初入职场的蹒跚学步给予了足够的忍耐和包容;是那个地方,我结识了那么多共患难的兄弟姐妹,与他们建立起了纯真的友情;是那个地方,我找寻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拥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那个地方,让我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复习备考,得以通过严酷的研究生考试,开启自己新的人生……杉木岗给予我的所有这一切,我一直心存感恩!

       我时常会想到杉木岗,偶尔还会在梦里回到那个地方。梦中的我也还会象当年那样,在蔡家岗集镇下车后,向着远处杉木岗上那座高高的水塔,以及水塔下婆娑树影掩映着的建筑,踏着春日里满地油菜花的金黄,一路匆匆地行进在田埂上,来到那间我曾经生活过的小屋。总觉得那间小屋里,还有自己的被褥行理和总也烧不完的几麻袋烤火木炭,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仿佛总在提醒自己还要再回去似的……当我告知妻子梦中的情形时,她竟然说,她也时常做跟我几乎完全相同的梦,说来还真是奇怪。我不知道,其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同事们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


湘水余波2016/2/10晚


      附记:很早就想写写杉木岗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今年2月4日钟大海携夫人曾妹儿从广东回湖南过年,到长沙时通过余淑英联系到我和王志芳,中断多年的联系又重新建立了起来。这是很不容易的,我们几位都是原湖南农学院常德分院一同共过事的 “患难战友”,离开杉木岗后就各奔东西失去了联系。大海在长沙时与淑英发起建了一个微信群,取名“杉木岗之恋”。通过这个微信群,很快就汇集了一大批当年曾在杉木岗一起工作过的战友,也勾起了自己的许多记忆。正好春节放假有点闲暇时间,草就了上面的这篇随笔,以追忆杉木岗上曾经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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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南农学院常德分院唯一的一栋教学楼。85年以后农学分院停止招生,89年并入常德高专,教职工随之陆续搬离杉木岗,99年常德高专与常德师专合并,现湖南文理学院生命科学学院的前身即为原常德农学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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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6月在学生宿舍楼前与85级果树专业部分学生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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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养成的钓鱼喜好,在杉木岗这个地方得到了发扬光大。照片远景就是原常德农学分院所在的杉木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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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小哥质朴而帅气,身后绿树掩映着的红瓦白墙小平房是原分院单身教工宿舍,那里是杉木岗最富生气和最充满希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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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女友如今的妻,那时我俩不仅在同一个教研室,还是“打隔壁”的邻居,照片中的两间房子,窗口开着的那间是她的,窗口闭着的是我的。缘分自有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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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伙食太差,偶尔就自己在屋子里煮点吃的,尽管条件艰苦,但希望总会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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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运动会上,运蓝球过障碍物的矫健身姿,好象还拿了名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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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单身教工步行去太阳山游玩时的合影,前排左起陈莉莎、我、谌跃进、余绍杰;后排左起朱丽群、宋光彩、熊文贵、曾庆平、周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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