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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杨振宁先生接受电视节目记者B. Moyers采访,描述了他的宗教体验。
1997年,杨振宁在香港发表了《美与物理学》再次提到他对物理学理论的宗教体验。
2006年,杨振宁和Polkinghorne神父再次谈到了宗教感。
不仅如此,杨先生还由己及彼。例如,他认为1862年麦克斯韦从理论上推导出光是一种电磁波的时候,也一定充满了这种宗教体验。2014年,他在《Physics Today》上题为“麦克斯韦方程和规范理论的概念起源”的文章,唯一一处的凸显就是如下猜测:
From Physics Today, Nov. 12, 2014, pp 45-51
From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on November 9, 1930 pp 1-4
“宇宙宗教体验”不是一种技能性知识,不能通过练习和实践就可以熟练掌握。“宇宙宗教体验”是一种个人的极致体验。睿智如爱因斯坦,也觉得“要向完全没有这种经验的人讲清楚它是什么,那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因为没有什么拟人化的上帝观念同它对应。” 李煜以血作词,如何把这种以血作词的感觉传达给他人呢?王国维感叹只有通过宗教感才能实现:“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
这种“宇宙宗教体验”,是圣徒般信念和工作经历之后的一种情感体验。爱因斯坦这样表达:“我坚信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最强烈和最高尚的动机。只有认识到理论科学的开创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尤其是献身时,才能领会这样一种感情的力量,只有凭借这种力量才能从事那种远离现实生活的工作。为了揭示天体力学的原理,开普勒和牛顿不知默默工作了多少个年头,他们对宇宙合理性的信念该是多么真挚,理解宇宙的愿望又该是多么热切啊!而宇宙合理性仅仅是在这个世界中揭示的理性的微弱反映罢了。”
“宇宙宗教体验”是普遍存在于科学家中的一种现象。爱因斯坦的观察是:“在思想深刻的科学家当中,很难找到一个没有宗教感情的人。但这种宗教感情与常人的宗教信仰有所不同……但科学家却一心相信普遍的因果关系。在科学家看来,未来和过去一样,任何细节都是必然和确定的。道德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它纯粹是人的事情。其宗教感情表现为对自然法则的和谐感到狂喜和惊奇。这种和谐揭示出一种高超的智慧,与之相比,人类一切系统性的思想和行动都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反映罢了。这种感情是科学家生活和工作的指导原则,只要他能成功摆脱私欲的束缚。这种感情与历代宗教天才所怀有的感情无疑非常相似。” “科学只能由那些一心致力于追求真理和理解事物的人来创造,而这种感情的源泉却来自宗教领域。相信对世间有效的规律是理性的,也就是可以由理性来理解,这种信仰同样属于这个源泉。我无法设想真正的科学家会没有这种深挚的信仰。”
自然界的神秘的有序性,是“宇宙宗教”存在的唯一原因。爱因斯坦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一个人越是深切地感受到一切事件都规律有序,就越是坚信,除此之外不存在不同性质的原因。在他看来,无论是人的支配还是神的支配,都不能作为自然事件的独立原因而存在。” “只要对科学领域的胜利进展有过深切的体验,就会对存在之中显示出来的合理性至为崇敬和感动。通过理解,他从个人愿望和欲求的束缚中完全解放出来,从而对存在之中的庄严理性心生谦卑,这种庄严理性极为深奥,非凡人所能及。但我认为,这种态度正是最高意义上的宗教态度。科学不仅涤净了宗教感情的拟人论糟粕,而且有助于使我们对生活的理解达到宗教的精神境界。”
奇怪的是,杨振宁先生对爱因斯坦的物理和物理思想有很多研究,在文章和讲话中常有提及。但是,杨先生从来没有提到过爱因斯坦定义过“宇宙宗教体验”和“宇宙宗教经验”,也没有把他的宗教体验和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体验”进行比照。这说明, “宇宙宗教体验”客观存在。尽管不足为外人道,科学家之间却可以相互印证。
这种“宇宙宗教”既没有拟人化的“教主”,也不需要“传教”。相信很多科学家都有过这种体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很可能没有自觉,他们既不可能像杨振宁先生明显地表达出来,更没有能力像爱因斯坦能够进行理性分析。
1869年,吉布斯在耶鲁大学任数学教授,但是没有薪酬,没有独立住所而是和妹妹一家住在一起。在美国几乎没有人理解他的理论,论文只能发表在耶鲁大学图书馆发行的小刊物。即使这个小刊物发表,还是负责编辑该刊物的妹夫的帮忙,才能完成。他工作了两年,独自创立了热力学的宏大体系,被爱因斯坦评价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灵”,被后人评价为“科学家中的科学家”。在生活中,他低调和安静,甚至有些呆头呆脑,但是内心却非常丰富,被熟悉他的人认为是“最幸福的人”。这样一种沉溺于艰苦工作,沉浸于精神世界中,不求闻达于诸侯,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就是“圣徒”。
一些去欧美大学留学或者游学的中国学生,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圣徒”形象,难免震撼不已。下面是我学生几年前的一封邮件的一部分。
这种“圣徒”形象很不容易通过文字清晰描述。这一点,荀子有个说法是:“学莫便乎近其人,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 “宇宙宗教”没有拟人化的形象,上帝就是宇宙间的规律,科学家“圣徒”们是“上帝”的信使。举凡Steven Weinberg、Michael Berry、 Dyson、彭桓武、于敏、丘成桐,莫不如此。
Sir Michael Victor Berry, from wiki
注记
1. 爱因斯坦1930年发表在《纽约时代杂志》的“宗教与科学”,与1939年5月19日在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发言“科学与宗教”,等等,多次讨论过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爱因斯坦认为二者在实践和信仰过程中,有很多同一性。本文完全不涉及这一点。上述两篇文章的最新中文翻译,参见张卜天译著 《我的思想与观念 : 爱因斯坦自选集 》(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
2. “宇宙宗教体验”和科学家是否具有较高的道德水准无关。不仅爱因斯坦有专门的论述,杨振宁先生注意到西方的科学家大都没有东方语境下“德”的观念。因此,不是每位科学家在生活中自始至终都保持“圣徒”形象。很多科学家在科研的时候和他在公众生活中的角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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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返朴》评论区、朋友圈中的部分妙论。
1,李兆良先生(前香港生物科技研究院副院长,华盛顿“美洲郑和学会”会长,Midwest Epigraphic Society Journal主编,书法家)
宗教的意义在解释:1. 人与自然,2. 人与人之间,3. 人与自我,三种关系,【道】重在1,【儒】重在2,【释】重在3,而三者又互为关联,为了便于说服一般人,用具象(相)的体来表现,成为一种“宗教”。真正领悟的可以脱离相,直击本原,我觉得就是科学家的信仰。真正的悟道是玄妙不可言,不可名,无相无象,正如道德经所说,恍兮忽兮,在冥冥之中,姑且称为道。天道,自然,格物致知,今天叫科学,就是科学家的“宗教”,与任何偶像无关。俗人老要科学家承认他们自己编出来的“神”,是远离本义了。爱因斯坦,杨振宁等说的宗教,其实就是道。
我从生物科技跳进历史研究,经历了多次诡异的遭遇,冥冥中有助。我不信俗人的宗教,但是万事皆有因果,这是科学的宗教,有一套规律。
2,徐湛先生(清华大学,物理教授)
以前有人写文章指杨振宁先生曾说“物理学发展到极致就走向宗教”,刘教授在这里没引这句话,是慎重的态度(我没有发现这句话的正式的文字记录,当然我的所知也有限)。另外,本文只谈科学家们的“宗教体验”,而不是他们对科学发展路线的认识。
3,董玮先生(里昂高师,化学和物理教授)
全慧,你在本文中,主要谈到了,领悟了真理时的,神圣感、庄严感、敬畏感。而未论及,得了真悟时,而不为凡人所理解时的失望、失落、沮丧和痛苦。哥白尼、玻尔兹曼当属这类中有名的例子。他们都是追求科学真理的殉道者。凡人无法理解殉道者,也不理解清教徒。在我们汉语中,书呆子是个贬义词,正反映了这一点。陈景润、吉布斯、当代的俄罗斯大数学家Grigori Perelman 都是这样的清教徒……
4,MM(美国某大学,物理学博士后)
科学有时候跟艺术是一样的 就是那种被美震撼到的感觉 就像进入了艺术博物馆的那种震慑 关键是很多人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奇妙的 反而去追逐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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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系列:
“杨学”系列
1,研读杨振宁先生复旦谈话记录与“杨学”之创立(“杨学”第一篇)
2,杨振宁先生惊人一变(“杨学”第二篇)
3,杨振宁先生论物理创造的诗性体验 (“杨学”第三篇)
4,杨振宁8月6日中美物理教育高层论坛上的讲话("杨学"第四篇)
5,杨振宁先生高调质疑标准模型("杨学"第五篇)
6,杨振宁先生之被困与非困("杨学"第六篇)
7,中、远距离上的一些物理学问题 ("杨学"第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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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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