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篇是建国七十周年时写的一篇征文,当时投稿之后就没往外帖。那时候刚回国工作不久,许多年没有认真写过文章,思路都不流畅了!
---------------------------------------------------------------------
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学校的毕业典礼就在那天上午,可是那天早晨我便匆匆地踏上了飞往异国他乡的航班,因为选择的是达美航空,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听到是“Welcome aboard”,这一句英文便开启了我六年异国他乡的流浪生活。
那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是怎么度过的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在点餐时,我因为听不懂,一直在说“me too”。飞机降落在底特律机场,我匆匆从飞机上下来,生怕在这个不熟悉的机场错过了预定好的大巴,虽然离预定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一路根据指示牌走,又怕自己对英语有误解,还一路用自己蹩脚的口语跟机场工作人员确认,候车地点并不难找,但是在现在的印象中,那段路因为看不到也听不到我熟悉的语言而走得很“曲折”。
下了大巴,同实验室的师姐来接我,她也是中国人,从那一刻起,老乡的概念不再是一个省的,而是一个国的。师姐把我送到了之前订好的学校的宾馆便去忙自己的事了。我早晨从上海出发,到宾馆安顿好那一刻经历了无眠的二十一小时,还是没有困意,但是一路奔波之后自己才突然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那片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土壤,身处地球的另一端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在听不太懂别人说什么的阶段,尤其是初到时候很多证件要通过电话办理,我往往都是把自己的信息告诉印度同事,请她帮我打电话。初到那样的环境中,最开心的也是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可以用中文跟人沟通,我寻找安全感的方式就是每天回到住的地方,都让电脑大声放着中国的电视剧,特别是那些非常现实题材的,作为背景。在异国他乡,母语就是流动在血液中的祖国的土壤。
虽然实验室中有另一位中国博后,但是导师要求我们俩在实验室要用英文沟通。机会越少,越愿意抓住一切可以开口说母语的机会。曾经一个中国室友跟我说:我们以后都用英文聊天吧。我沉默了。她接着说:英文比中文严谨。我心里愤怒了,但是选择了沉默。两个中国人在一个英文国家非要用英文沟通,我做不到;对自己母语的重视程度还不如一门作为工具的外语,我愤怒而无语。
最敬重的一位老师说过他多年前留学并任教于德国期间,一直不离身的是一套《杜诗镜铨》。他说,杜工部把中文用到了美之极致。我无意间发现学校图书馆有两架中文书,有很多很难找到的书,惊喜之至。那几年每天午餐后的四十五分钟,都在这些中文书中度过: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中国思想史》《中国文化丛谈》《人生十讲》,郑愁予先生的《郑愁予诗选集》,林语堂先生的《论读书 论幽默》等等。畅游在母语的字里行间,感觉自己并不在异国他乡,而是在祖国的山川之间!
每一次报告,无论是组内的还是会议上的,都要提前写稿,准备好每一个单词的发音,提前演练好几遍,而往往还会因为紧张要么忘记英文,要么忘记内容,只因为唯有母语是融入在我每一个细胞中的,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忘记。二零一六年底,到成电参加国际学者论坛,第一次用中文做学术报告,第一次感受到可以用自己的母语表达是多么的酣畅淋漓,导致自己临场发挥了太多,而第一次报告做到超时。
慢慢地开始结识一些朋友,但不只是表面寒暄的也大都是中国人。时常几个好友会约在家里聚餐,包饺子或者吃火锅,或者去唐人街走走吃吃。不只在于彼此间文化的相似,还有那种可以不经思考脱口表达想法的快感。在异国那片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的土地上的,只能在母语这块透明的祖国土地上寻求精神的家园。而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国人对这块土块尤其的眷恋。这份眷恋都体现在不同的城市相似的唐人街上,生活在异国他乡,需要不时的来唐人街走走,感受一些祖国的生活气息,让耳边充盈满母语的音符,以解那份无法释放掉的乡愁,以对抗那种被异化的痛苦,以消淡那份不同肤色不同文化的孤独感。而如北岛、木心这些无法回归祖国的流浪者,母语更是他们所能苦苦依恋的唯一故乡,他们只能把这份浓浓的乡情倾注在自己的诗句间,“若问我为何离开中国,那是散步散远了的意思……”,“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可是举笔消愁愁更愁。
国外的人周末一般都习惯去教堂,教堂已不只是做礼拜的场所,更是在国外社交最直接最方便的场合,很多中国人为了融入当地的生活,扩宽自己的社交圈,也会去参加一些活动。我也进过教堂,住处附近的小教堂也好,蒙特利尔的圣母大教堂也好,面对着那一份庄严我内心的祈祷是用中文表达的。我相信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在内心深处都一定是用母语祈祷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母语的祈祷》中描绘了一个精通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的意大利人,他得了黄热病。初发病时,他用英语讲话;病情进一步恶化时,他用法语讲话;而到弥留之际,他只讲意大利语,当母语在意识中消失的那一刻,血液也就凝固了。
多少次午夜梦醒时,多少次清晨睡眼朦胧时,脱口而出的都是汉语;在身处危险时,在惊魂未定时,呼喊出的是汉语;在冲冠一怒时,在无助徘徊时,呐喊出的同样是汉语……母语,是潜意识中唯一的语言。在唯有潜意识遗留的那一刻,不管你多少年不曾开口讲母语,那被湮埋在记忆深层中的音符都会归来,无论身体能否归根于故乡的土地,灵魂都会落叶在母语。
走过五湖四海,流浪过异国他乡,孑然一身,唯一的行囊就是我的母语! 方方正正的方块字,方方正正的书写人生每一笔。汉语浸润着我的每一个细胞,一刻都不曾分离!
写于2019年9月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2 18:3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