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慢慢读唐诗之旧时燕
扶 兰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乌衣巷》
在这首诗里,刘禹锡叹息的,是旧时王谢不可见,乌衣巷已是寻常百姓的居处,只有燕子,年年归来旧处筑巢,浑不知人事变迁。
燕子习惯在春天回到前一年的旧巢处筑巢,哺育雏燕,直到雏燕长成,差不多也该飞往南方越冬了,直到第二年春天,重返旧处,衔来初融的春泥与去冬的落枝,筑成新巢,开始新一年的生活。
于我们而言,幼年时的记忆,在读到“旧时王谢堂前燕”、“泥融飞燕子”、 “谁家新燕啄春泥”、 “微风燕子斜”这些诗句时会复活,会变得格外鲜明。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燕子归来,带来的是春暖花开的明媚,带来的是柳枝轻拂池塘的绿意,也带来仿佛故友重逢的欣喜。
这是属于诗的形象,也是属于山水田园的形象。
说起来,我们所住的校园,依山傍水,绿化很不错,也算是鸟语花香了。
校园里的鸟大概是因为危机感不够,似乎都挺笨的,见人来不知飞走,总要等到实在太近、几乎抬脚就要踩上去的时候才扑楞着翅膀飞上旁边的矮树枝。这么笨的鸟多半是喜鹊,常见它们吃得肥嘟嘟如同鸽子一般,趾高气扬地在草地上漫步,仿佛它们才是这一片草地的主人。
草地上和树丛里偶尔也能看到戴胜鸟——一度还把它错认成啄木鸟了。
麻雀的心眼似乎更多一些,不怎么怕人,但往往是隔了玻璃窗,站在窗外的铁栏杆上啾啾鸣叫,梳理羽毛,间或镇定地与人对视,还曾经在我们家的通风管道里做了一个窝,遮风挡雨,又安全又温暖又舒适,可惜后来不知去向了,也许是找到了更好的宿处?又或许是夏季里通风管道太湿热?
然而,在满园叽叽喳喳的鸟雀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看到曾经常常依人而居的燕子。
某一年,一栋实验大楼的屋顶下,一对燕子筑了巢,引来不少看新奇的学生。可是第二年,那对燕子没有回来,从此以后再没有出现。
燕子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肯回来?
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之中,已经有不少鸟儿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曾经看一个纪录片,拍的就是在城市中生活下来的鸟兽,一只鹰选择了高高的楼顶尖塔栖身,将一栋栋高楼,变成了它的丛林;一对獾选择了某个公园的灌木丛,活得有滋有味。
燕子呢?
它是不是仍然不能、或者是不肯适应这个日新月异、钢筋铁骨的城市?
在许多年以前,曾经见过一对燕子,筑巢在老家一个国营商店宽敞高大的营业厅里——老家的习俗,燕子肯在你家房子里或者你家屋檐下筑巢,是一件喜庆的事情,所以老辈人家从来不许孩童拿着竹竿去捅燕巢,因而,高大的厅堂里有燕巢,这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大厅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新装的大吊扇呼呼地转了起来,习惯了挨着天花板在大厅里穿梭的燕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照着原来的飞行路线,从大门飞进来,飞向自己筑在天花板角落里的巢,然后,一只燕子被吊扇急旋的叶子打了下来,掉在地上,再不能动弹,留下另一只燕子,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盘旋。
这一幕长久地藏在心头,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恍然明了,原来,那是山水田园时代的燕子,被这个时代击伤翅膀的见证。
在曾经年年归来的地方,它已经找不到旧日屋檐,找不到湿润的春泥。
那么,不如归去。
当年的诗人若是旧地重游,会否惆怅感慨:
旧时王谢旧时燕,音容渺茫皆不见?
不过,近些年来,燕子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
离家不太远的南湖一角,截出了一个小公园来,环湖修了绿道,湖岸改建成了自然岸,自然岸与人工岸的区别,还是上个图大家对比一下:
(左图:武汉南湖;右图:武汉东湖。照片均来自百度。不过南湖也只有一部分是自然湖岸,主要就是在角落里的南湖公园那一片。)
也只有这样的自然岸,才会有谁家新燕来啄春泥吧?
所以很惊喜看到,湖上燕子三五成群,掠水而过——隔得有点远,仔细辨认了一会,才从那标志性的剪尾和飞翔姿态上确认,的确是久违的燕子。
环湖都是一大片居民小区,也许它们的新巢,就在那钢筋水泥的高楼之上?
校园东边的南湖,也是人工岸,不过校园里面颇有几处可衔泥筑巢的池塘,而且校园南边的野芷湖,有很长一段自然岸。
因此,在老校门商业区的商业大楼一楼大门里的过道里,看到过道上空飞来飞去、在天花板横格里栖息的燕子时,其实并不是不可思议。
这一窝燕子应该是今年才搬来的,经常见到的是一只嘴角嫩红的小燕子,大燕子大概是出去觅食了。
《红楼梦》里有一段话,是黛玉对紫鹃说的:“你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在这个过道里栖息的燕子,倒不需要等着主人开门开窗才能出入了。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4 17:24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